在姜娴的温柔小意下,皇帝升起了几分想留下来的想法。 摸鱼之心人皆有之。 就像皇后在大冬天不想早起时,也会想要是贵妃越性儿把六宫上下的女人都禁足就好了,剩下她一个人也爱称病不来建章宫请安,她就能明正言顺地不起床了。 终究只能想想。 同样,皇上也很快地想起自己在乾坤宫里还没处理完的折子——先帝除了稳固江山,同时也留下了密折的传统。密折不经六部官员之手,直达天听,以防欺上瞒下的事发生。 先帝能肝,拥有上奏密折权的官员达千人。 今上也算勤政,可始终在普通人的范围里,便削减回五百人。即便如此,那也是庞大得惊人的工作量,宛若在玩一个地狱难度的皇帝模拟游戏,控制欲细致入骨,便操劳过度。 “朕先回去了,等会内教坊的女师傅过来,就在倚竹轩住下,尽听你安排,等把你教会了再回去。”
皇帝起身,留意到姜娴欲言又止的表情,便反应过来了。 姝常在因为位份低微,倚竹轩也只是个轩,而非正儿八经的宫殿,偏殿比其他宫里的偏殿更小些,安排一个常在规格的伺候宫人勉强够住,再塞一个人进来就有点难了。 可让人住到主殿去,那更不合规矩。 皇帝发话:“学舞非一朝一夕的事,你就搬到主殿去吧。”
搬进主殿,空下来的偏殿就有更多空位安置下人了,也为日后的晋升做铺垫。 要搬进更大的办公室了! 姜娴喜上眉梢地谢了恩。 皇帝不觉得她小家子气,眼皮子浅,这么点好处也露出喜容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好意被人欢喜接受,颇为受用地弯了眉眼。他往常接触到的京中贵女最自持身份,轻易不露出欢容来,反而是给点甜头就乐的姝常在,让他想要多宠两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隐形福利也是福利,津贴补助她全要。 “下回朕来,在你住惯了的主殿里……想来也自在些。”
皇帝拍拍她的手。 老板猝不及防的开车,姜娴过了会才反应过来。 就是以后不被抬到未央宫的时候,就可以居家办公了。 终归是好事。 ※ 送圣驾,也是倚竹轩全体成员来送。 陈答应便在其中。 宫女眠夏瞥了眼,发现她神色不宁,怕是嫉妒小主受宠,嫉妒得面容憔悴了。等皇上走远后,陈答应才起身来:“皇上怎么不宿在你处?我还以为皇上待着不走了。”
居然挖苦小主! 眠夏攥紧了帕子。 姜娴安抚性地轻拍宫女的手,随口回答: “皇上在乾坤宫还有折子要批,不便留下。”
“我原想皇上会在你那歇着,我都盖好被子准备午睡了,结果一声送驾,荷香就把我叫醒。”
姜娴抬眼一看,果然望见陈答应匆忙扎起的髻摇摇欲坠。方才看着神色不宁,原是因为甫睡下便被强行唤醒,一双杏眼涣散得像被人用力摇晃过的蛋黄,不似作假:“那你现在回去接着睡?”
“睡不着啦,看看姐姐你又玩什么新花样。”
陈答应吩咐荷香去接盘水来,洗洗脸。 二人算处出点情分来,因此姜娴升了常在,说话也没多讲究尊卑规矩。 而西偏殿这边新活儿是真的多。 不是半夜晨跑就是在院子里练奇怪的招式,姝常在还喜欢带着自家宫人一起练。 于是东偏殿的宫人羡慕对门有宠在身,去内务府和御膳房领东西不用看脸色,西偏殿的宫人则羡慕对门清闲,不用被主子上强度。 “今儿不弄别的了,要把东西搬到主殿去。”
姜娴把皇上让她搬到主殿里的事告诉陈答应。 听到这消息,陈答应得意非常:“荷香你看我说得对吧?隔壁肯定很快要搬到主殿去。”
原本低着头的荷香面露惶恐:“小主说的都对。”
她现在只求主子别把她之前说的话告诉姝常在。 她暗暗觑了觑姝常在的脸色。 姜娴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瞧不出喜怒来。 姜娴多半能猜到荷香在陈答应面前说了什么话,唇畔掀起极淡的笑意:“原来陈答应这么盼着我好。”
“我入不了皇上的眼,以后就指着跟你过了。”
陈答应说得明白。 她一顿,又道:“除了贵妃的昭阳宫,位份高如章贤妃的长春宫也有何才人同住。你喜欢在倚竹轩里捣鼓稀奇古怪的东西,传出去肯定要被说嘴,不如让我占着东偏殿的位置,我和你交情不比新塞进来的人好?”
荷香诧异地看主子一眼。 没想到主子很明白自己对姝常在的价值,就是个占坑作伴的。 迎着自家宫女的诧异目光,陈答应没觉被冒犯,反而更得意了三分:“没想到吧,我也是通人性的。”
荷香:“……” 她读书不多,可也知道通人性不是这么用的。 小主这是把自己置于六道轮回里的哪一道啊! 姜娴忍俊不禁,牵起她的手晃了晃:“只要你待我坦诚,我们就长长久久的好下去,我也不妨坦诚跟你说,你要能有办法争宠上位,我不会拦着你,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她不是那种既怕姐妹过得苦,又怕姐妹开路虎的人。 姜娴又道:“皇上替我请了位女师傅来,教我舞蹈的基本功,教一人是教,教二人也是教,不如等女师傅来了,我们一起学。万一以后有献艺的机会,你也有能邀宠的一技之长。”
同住一轩,那就是一个组里的。 姜娴很有当组长的自觉性。 她可不止要学跳舞的,曲艺也想学,要是陈答应日后能当她的“伴舞”,可搞的新鲜活儿就多了。 不等陈答应犹豫,荷香就忙不迭替主子应下:“谢谢姝常在惦挂着我们家主子,那就听姝常在安排了。”
说完,一边轻拽小主,示意她回东偏殿再说。 ※ 回到东偏殿,陈答应说:“你是替我答应得快!”
宫里头位份低微的妃子日子不好过,在后宫乱逛怕惹事,终年见不到皇上,也就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和同住一宫的常在守望相助,和宫女感情好更是常有的事。荷香懂自家主子性情,劝说:“既然姝常在有意相帮,主子得抓紧才是。”
内教坊的女师傅可不轻易教人。 反正以陈答应在宫里的地位,哪怕舞姬见了她要行礼,她也是使唤不动内教坊的。 这回,连荷香也对隔壁姝常在的心地性情另眼相看——不说宫妃,宫人有些新鲜花样,都捂紧了有利才奉生,生怕被白嫖,让别人占了便宜,不像姝常在,倒很愿意和邻居分享。 “之前是奴婢想岔了。”
荷香反省。 陈答应摆摆手:“不怕!姝常在又不晓得你撺掇我去截宠的事。”
看主子心很大,荷香张了张嘴,没言语。 她觉得姝常在是知晓的。 宫女进宫前得学规矩,管教姑姑极为严苛,在她们跟前,小宫女藏不住事,不仅能把你偷摸着做的事猜出来,连小心思也被瞧个一干二净。荷香看着,姝常在就很有管教姑姑的气场,自家主子跟她一比,跟面团人似的。 这番看法要让姜娴知道了,她也不骄傲。 平生不才,带过几届实习生罢了。 “唉,”荷香叹气:“咱们倚竹轩真是有八百个心眼子。”
就是姝常在独占七百。 陈答应颔首:“我是心思重了点。”
“……” 荷香觉得自己还是给姝常在少算了,她该是独占一千五十个,自家主子得倒欠她二百五个心眼子。 “不说这些了,女师傅什么时候到呐,我也想找门才艺学学。”
陈答应兴致盎然。 而她高昂的学习热情,在看到内教坊派来的女师傅玉素帮着姜娴拉筋的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