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紧张,是有原因的。 先帝育有四字,子嗣已不算丰盛,被前朝念叨叨许久,后期儿子内斗,斗死了俩,就剩下当今圣上谢彻和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谢楼。谢楼原名谢祚,有过一段得宠的时间,也曾是朝廷官员之中呼声较高的皇位竞争者。 可惜,最后出于一些没有被先帝公示的原因,皇位落在了谢彻身上。先帝弥留之际,便唤来大臣传旨,将谢祚改名为谢楼。 皇家取名,必有好寓意,“祚”就有赐福的意思,可另一层涵意就很值得人深思玩味了——祚亦有帝位和国运的意思,而先帝给一个皇子取这样的名儿,岂能不教朝臣侧目,在三皇子身上押宝,赌他能继承皇位。 毕竟这人的名字,用现代大白话来翻译,就是谢皇位啊! 教人很难不多想! 得“谢祚”这名的时候,谢楼才不到一岁,先帝这骚操作让后宫不少女人窒息,猜想这孩子可能很难活下来,偏偏他扛住了这泼天的福气,不仅活了下来,还得先帝青眼,当过一阵子意气风发的隐形太子。 但最后,先帝没有选择他。 就曾经赐予的名字也要剥夺,因为怕犯了新皇的忌讳,怕谢彻会忍不住在他死后杀死这个曾经有望争位的哥哥,把饱予厚望的“祚”变成了平平无奇的“楼”,也是如今的端亲王。 端亲王至今未娶,大有要独身一辈子的架势。 但,万一他改变想法,又抢在皇帝之前诞下子嗣呢? 皇帝无子,朝纲就不稳。 这是很现实的事情,不容太后不去多想。 ※ 翌日建章宫,见了姜娴的鲜亮打扮,陆容华便斜着眼睛看她:“顾贵人竟打扮得比平常还漂亮些,等下去长乐宫请安,定然能讨太后的喜欢。”
打扮得这么好看给谁看呢。 难道连太后也想媚惑了去么?陆容华大感不快。 姜娴身穿嫩绿的宫装,妆容却比平常要淡些,甚至刻意用化妆手法使眼睛看上去圆滚滚一些,减轻妖娆,增加孩子气。只是她这张脸怎么作都漂亮,难怪陆容华嫉妒。 她福了福身:“臣妾谢陆容华夸奖。”
陆容华冷笑,还想说点什么,只是这时皇后开口:“好了,到了该去长乐宫的时辰了。”
众人立时噤声。 给太后请安的时辰不能耽误,谁也担不起这个罪责,于是一块起身,整齐结队前往长乐宫。 虽然贵人的位置不算靠前,但因为如今高位妃嫔不多,又有封号在身,她也算是拔尖儿的。同期进宫的新人都是第一次正式来跟太后磕头请安,均是面露紧张。 姜娴暗暗购买【暗香浮动】。 她不知道太后喜欢什么样的味儿,就使点盘外招吧! 结果章贤妃又多看了她好几眼,暗忖:顾贵人今儿怎么闻上去又有一股火锅味?这也能去长乐宫请安吗?但其他宫妃没提出来,她也懒得出言提点。 太后没多为难,统一地赏了衣料后,便叫了起。 姜娴跟着磕头谢恩。 在建章宫还能得个座儿,在长乐宫就得老实站着了。 皇后倒是有座位,只是她也不真的坐下,而是候在太后身旁,摆足媳妇老实听训的姿态。 “入了宫就是皇家的人,行事要有分寸,万不能整日拈酸吃醋,该多想想如何为皇上绵延子嗣才是。”
她统一敲打了众人,接着问:“谁是顾贵人?”
姜娴出列,再次请安。 殿选时太后觉得这孩子瞅着不错,特别淡定,万寿节时她也被《无双》所惊艳,只是当时灯火太盛,她眼神有点不好,只能看出舞蹈很好,跳舞的人的脸则看不真切。今日再细看,果真瞧出了点东西来。 原本姜娴的五官眉眼就是极美的,得圣宠后又长开了些,整个人仿佛焕发着温柔的光,连她瞧了也不禁心生几分喜欢。嫩绿色的宫装把皮肤衬得更加雪白,五官稍嫌稚嫩,与宫中之前流传的妖艳传言相差甚远,贵妃比她还要妖艳些。 而这,都是姜娴化妆修容的成效。 这样漂亮的人儿,难怪皇上中意。 众人不知道太后的心理活动,暗暗期待太后能出手教训一下姜氏,好压一压她的气焰。 “哀家闭门礼佛的时候,对你在昭阳宫发生的事略有耳闻,只是终归不及听本人说,贵妃今儿不在,顾贵人可有什么要跟哀家说的?”
新入宫的宫妃震惊。 看样子,太后居然还要替她撑腰?多大的脸面啊? “回太后的话:当日臣妾和贵妃娘娘是有些误会,事情已了,若说臣妾有什么想和太后说的,便是想趁着这次来长乐宫拜见太后的机会,感谢太后在殿选当日的赏识。”
说着,姜娴再次向上首的妇人行大礼。 “皇宫”这个家族式企业里,皇后是后宫的执行总裁,皇帝是说一不二的董事长,那他妈就是这里的荣誉董事了。家族式企业有个特点,就是你在大老板身上发现的缺点,往往在二老板身上也能见到,即使乍一眼觉得没有,处久了也会发现。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对天家母子的共同点,便是很爱说反话。 皇帝就爱说:朕不生气,朕不在意,朕听你的意见,朕随你来,朕随便……活像热恋期的作精女友,但凡信了半句,等着的就是他的记仇小本本,给你狂扣一百分。 拿这套公式来套给太后,刚才那问句就纯属陷阱了。 等于作精问你:我是不是很作?你可以说真话,我保证不生气。 两者属于纯正的试探。 可删减为:我是不是很作?你说真话,我保证生气。 于是在听到太后的问话后,姜娴眼中精光微闪,轻巧绕过雷区,还表了一下忠心,言语间摆足对太后的恭敬。 在殿选时,和姜娴一起出列的全被赐花离宫。 只有她留了下来,因此宫中知道这一段的人不多,没想到姜氏当初还被太后夸奖过,怕是太后老眼昏花,眼神不好使了! 听完她回话,太后露出满意之色:“哀家年事已高,对后宫诸事听过便算,还得皇后多操心些。”
皇后忙应声。 姜娴一听,又知自己做对了。 太后问的是对昭阳宫一事的细节,她回话时却对该事一笔带过,若然太后真对这事不了解且感兴趣,必会不悦或者追问,让她大胆的说,她再回话。 看样子太后不仅不感兴趣,而且对该事的细节说不定了解得比她还多。今日一提,只是来试探试探她。 果然,太后接着说:“听说顾贵人在当日挨了冻,方才太医刚到长乐宫为哀家诊平安脉,想必还没走远,将他叫回来替顾贵人好生诊脉,看看有没有落下病根。”
姜娴再次谢恩。 太后口中的冯太医也很快回到了长乐宫。 倒不是因为单纯没走远。 冯太医为太后诊完平安脉后,檀嬷嬷就请冯大人慢点儿走,待会兴许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冯太医一秒听懂,那还走什么?假装走掉得了。 等到冯太医回来,仔细地给姜娴诊了脉,得出极为健康的诊断后,太后的脸色再次缓和: 谢彻先是皇帝,其次才是她的儿子。 如无必要,她不想逆儿子的意。 姜娴能生,这是她希望见到的结果。 太后摘下自己的红玛瑙手串,戴到姜娴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没落下病根就好,那么年轻的姑娘,不该遭这种罪。”
众妃见状,知道去西天请如来太后的计划是泡汤了。 姜娴正得宠,太后看在皇上的份上,也会给姜娴两分薄面。 竟让她又得了东西走,多气人呐。 今日请安的事,不一会儿就传到了皇帝耳中。 听到请冯太医时,皇帝不禁也跟着伤感起来,眉间沉了郁色。 子嗣的事,是压在他心头上的重石。 说句夸张的,现在只要有妃嫔怀上龙种,哪怕在怀孕期间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也捏着鼻子忍了——等孩子生下来再处死。 就是没一个怀上的! 端亲王至今不成婚,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不敢在皇帝前头生下儿子,怕让两人本就紧张的天家兄弟关系生变。 “如果娴儿有喜,想必能生下一个和她一样健康的皇子吧。”
皇帝出神道。 梁遇寅垂首立于阴影处,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