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语嫣又笑了一下,对薄玉泠的好感又上升一个台阶,至少她可以放心,薄母可能为难她,但薄玉泠应该不会为难她。一路想着薄玉泠,一路走到了暖宿居,梁语嫣坐下,喝了一杯茶,问道:“李婶子,城里有雕塑师么?”
“雕塑师?是木雕么?”
李婆子迷茫地反问。“不是木雕,”梁语嫣认真解释,“我想雕刻一个人物石像,等人高的,不是那种小孩子拿手上玩的玩具。”
李婆子哂笑:“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那你有空出去打听打听吧,专门打听雕塑馆,若是没有,再去打听雕塑师。”
梁语嫣交代。李婆子见她慎重,不敢轻慢,怕是她有大用,忙说:“您放心,我一定给你打听到。”
梁语嫣点点头,从包里摸出一包银元递给她。李婆子收到意外之喜,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叠声保证一定会好好办事,指天发誓,信誓旦旦。梁语嫣好笑,叫她去下去歇着,毕竟李婆子这天吓破了胆子,恐怕一整天吊着心,李婆子千恩万谢地走了。巧儿疑惑地问:“小姐,你找雕塑师做什么?”
梁语嫣眼皮不抬,把玩着一把云锦面的扇子:“能做什么,还不是讨好少帅。好了,你们放心,我今天想通了,不会再跟少帅别苗头。”
如果白颂年有需要,她会好好配合,但她自己是不会主动再去帮他出主意了。凶手早一天出来,她离死亡就近一天,她活得好好的,干嘛主动去找死?大妮儿和巧儿大大地松口气,巧儿支使开大妮儿,满脸愧疚:“小姐,那天对不起,我的话太过分。”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还要对你说声谢谢,是你让我看清了现实。”
梁语嫣抬手,拦住她下面的话,“我今天太累,别再多说,让我休息会儿。”
“……”巧儿凝视她一会儿,见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只好怏怏地退出去。梁语嫣猛地将扇子抛下,伸个懒腰,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抱着手包回房,仔仔细细地研究白颂年的照片。在她眼里,照片中的白颂年渐渐变成另外一个人,他的形象从照片上跃然而出,渐渐凝固,与她在历史馆见过的那尊美男雕塑逐渐重合。……芝麻正在剥石榴,石榴水弄脏了手指和指甲,她嫌不干净,交给小丫鬟们去剥,刚站起来就看见薄玉泠迈着匆匆忙忙的步子走来,煞白着脸,仿佛见到了鬼,身形也有些不稳。她先是欣喜,又是一惊,连忙迎上去,近了才看见薄玉泠额头冒着冷汗,眼中含着泪光,于是惊问:“二小姐!谁招惹你了?你这般样子是从哪里来的?”
“是你啊,芝麻,我娘呢?”
薄玉泠擦了一把额头冷汗,见到熟悉的人,才平复心惊肉跳的感觉。“太太在念经呢。”
“我去找她,晚上在这边吃饭,你现在去夕雾楼,把潼潼接来。”
芝麻就笑了:“你来巧了,不用接,早上太太就叫人去接了小少爷来。”
薄玉泠走进浮雪园时,整个人已恢复正常。正堂上,薄母跪在蒲团上念经诵佛,点着的百合檀香熏得整个堂上烟雾缭绕,那香味陈年累月地累积,已经渗入到房梁的木头里。薄母旁边,一个小蒲团上跪着一个小身板,小孩时不时眯着眼睛,憋着嘴,像是要打喷嚏,但他马上忍住,用婴儿肥的小手揉鼻子,还小心翼翼地瞅一眼旁边的薄母,十分敬畏的样子。薄玉泠一笑,正要开口,就听薄母威严地训诫道:“少潼!你面前的是观音菩萨和你母亲的遗照,要恭敬虔诚,不要东张西望,知道么?”
“知道了,外婆。”
白少潼低着头,微微撅着嘴,偷偷地,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使劲揉鼻子。如果他敢打喷嚏,外婆肯定会狠狠责罚他,让他在这里跪一晚上。他有点想念那个老流氓,老白眼狼的祖父了。他的外婆和祖父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外婆慈祥温柔,唯独遇到母亲的事就会变得特别严厉苛刻,每次见他不是训斥,就是抱着他哭喊“我的玉烟,你好苦的命……没福气,早早就死了,好狠的心,怎么舍得丢下你老娘,你年幼的儿子”。他有时候梦里梦到鬼魂,鬼魂也发出这样凄凄惨惨的哭喊声,令人寒毛直竖。所以他是又敬又畏,平常外婆不传唤他,他绝不会靠近浮雪园一步,若是靠近这里必定会绕道走。他的祖父是个逗比,顶着威风的大帅的名头,却总是做些让他这个小儿都啼笑皆非的事来,听说他严肃的时候总打人板子,那些兵“曾经”很怕他。不过,他也很多次亲眼见过他喊着打人板子,那些人害怕得战战兢兢,最后却都没有挨罚。所以他不怕祖父,爱和他斗嘴,偶尔以下犯上骂他,他会生气地瞪大牛眼,然后吹着那把长胡子气走。他觉得祖父瞪牛眼一点不可怕,反而像青蛙一样可爱。想到祖父,他垂头丧气,一直以来,他在祖父面前像父亲一样威严,堵得他没话说,但是昨晚上他偷偷跑出来在树下尿尿,被他抓到把柄。他觉得自己丢了威信,在祖父面前再也硬气不起来了。“娘,我回来了,潼潼,你也在啊。”
正郁闷的时候,白少潼听到了天籁之音,沮丧的小眼睛噌的一亮。“小姨!”
“玉泠!”
薄母和白少潼同时惊喜地转头。薄母面上带着春风一般的微笑,忙给菩萨磕了三个头,这才起来,拉着薄玉泠的手嗔笑:“你这个孩子,在外面野疯了,这么久都不肯回一趟家,让我天天为你担心。”
白少潼看看忘了他的薄母,刚站起来的膝盖,只好又跪回去。“娘,我是军人嘛,不能搞特殊待遇,休假了才可以回家。有姐夫照顾我,你担心什么。”
薄玉泠撒娇,又说,“你快叫潼潼起来,你瞧你,哪个外婆像你一样严厉,潼潼还这么小,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别拘着他。”
白少潼心里狂点头。他一点不喜欢在这里陪外婆念经,那些经文听得他想打瞌睡,而且这里的味道不如暖宿居阮姨太太身上的香水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