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母回身，恰好看到汤景翠那沉静清冷的眼里闪过嫌恶，便是一怔，坐到石桌边，四目环顾。“您在找什么吗？”

汤景翠疑惑地问道。薄母用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听阮姨太太说，你这望江亭上有一架望远镜，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夕雾楼、暖宿居都可以看见。我想借来瞧瞧，还没用过望远镜，不知能否在这里看到大江的江面。”

她话还没说完，汤景翠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惊恐，她努力平复着砰砰的心跳，却控制不住脸红，露出异常。薄母好奇地问：“景翠，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望远镜是大帅送给我的小玩意，您若喜欢，我叫人送上来。我身上实在黏腻不适，一会儿我叫锦绣上来，您若有吩咐，直接问她便是。抱歉，失陪了。”

汤景翠告一声罪，匆匆忙忙下了台阶，那身影惊慌失措，像是落荒而逃。薄母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汤景翠完全离开她的视线，她才冷冷地笑了一声，嘴边掠过讥嘲和鄙夷。……汤景翠回到房里。锦绣忙问：“姨太太，你怎么一个人下来了？薄家太太呢？”

“出去！”

汤景翠骂了一声，反身关上门，慌慌张张插上门栓。房里只剩下她一人。她整个人委顿在地，浑身止不住地发冷，手和脚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房间中央的木桶散发着热腾腾的白雾，蒸的整个房间暖烘烘的。她爬到木桶边上，衣服也来不及脱，噗通一声翻进去，直到全身泡在有些烫的热水中，颤抖才稍微轻了一些。“阮丛秋……阮丛秋……你……”汤景翠咬着牙，羞耻而愤恨地盯着前方，仿佛那里有一个人站在那儿，被她用目光凌迟。然而，她太恐惧，牙齿打哆嗦，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姨太太，我问了一圈，薄太太清晨去了一趟叠榴园，和汤姨太太登望江亭看大江，接着回她的浮雪园去了。”

李婆子恭恭敬敬地站在梁语嫣面前。梁语嫣皱眉，轻声问道：“汤姨太太呢？她和薄太太做了什么？”

李婆子想了想，有些气愤地说道：“汤姨太太散步完回去，锦绣把您捡到的金锁片交给她，她却扔了，还不许锦绣去捡，说谁捡来回，就跟谁没完。她这个清高的性子不止不给您面子，也不给薄太太面子。听说，她本来在望江亭上陪着薄太太，半途中却丢下客人，叫锦绣送了一架望远镜上去，她自己却跑回房洗澡。您说，天底下哪有这般任性的人！这是遇到我们大帅好性子，由着她使小性，换了别人家，早被婆婆治得要了半条命！”

梁语嫣却如坠冰窟，这个薄母，竟然一刻也等不得，才偷听完她们的话，就立刻跑去叠榴园打草惊蛇，生怕她死得不够快啊！这一招借刀杀人，太狠了！她到底有多招薄母的眼，薄母居然迫不及待地希望别人弄死她，或者说，薄母憎恨一切靠近白颂年的人，无论是他的姨太太，还是一个在背后默默喜欢他的女人？她和汤景翠斗个你死我活，才是薄母的目的吧。还有那汤景翠，一大清早，无端地跑去洗澡……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小姐！”

大妮儿推了推她。梁语嫣回过神，发现李婆子惊讶地望着自己，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勉强笑道：“这事你做得好。对了，你说的‘听说’，都是听谁说的？人可靠么？”

李婆子想着刚刚梁语嫣那咬牙切齿的表情，嬉笑着回答：“叠榴园有个叫小柳的小丫头。那个锦绣，瞧着是个菩萨心肠的‘副小姐’，对府里的管事们出门进门都是笑脸，对其他人却是阎王前的小鬼，无缘无故的，心情不好就打骂小丫头。小柳上回在望江亭挨了锦绣一耳光，早上锦绣又骂她，还打了她脑袋，她咬到了舌头，到现在说话还不利索呢。我去瞧她，拿了外面买的药，她感激我，才告诉我的。姨太太放心，假消息我可不敢朝您面前递。”

梁语嫣点头，心不在焉的，李婆子的话囫囵个倒也听懂了一半，随口问道：“小柳为的什么事挨了一耳光？我瞧着锦绣不像个没章法的人。”

她琢磨着，要是能收买个叠榴园的人就好了。这个叫小柳的丫头倒是可以考虑。——若非无奈，她可不愿意苦心孤诣地去算计汤景翠，使上收买人心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李婆子笑嘻嘻地回道：“说起来这事还跟您有些关系……”接着，她将那天的事绘声绘色讲了一遍，活像她当时就在现场一般。梁语嫣对李婆子爱表现的性子无语归无语，倒是更加怀疑起汤景翠。由种种迹象来看，汤景翠的确默默地喜欢着白颂年，但是她又跟甄炳堂不清不楚，如此混乱的男女关系，真是叫人……无言以对。她调整了一下表情，轻笑着说道：“我这儿还有些用不上的伤药，你拿去给小柳用，她一个小丫头，不得主家重视，又受锦绣欺负，倒是怪可怜的。你别说是我给的，免得她心里有想法，觉得背叛了主子不肯用，倒辜负了我的心意，就说是我赠你的，你心疼她，才转赠给她。”

“哎，哎，我懂得的，还是姨太太您心善又善解人意。”

李婆子朝她挤眉弄眼，表示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她这副搞怪的样子，逗得梁语嫣一下子笑了出来，之前忧虑烦闷的心倒是去了一二分。大妮儿将伤药交给李婆子，等她离开，忍不住笑：“小姐，这个李婆子，只有嘴皮子上的功夫，没想到还能逗小姐取乐。以后我再也不背后骂她奸猾了，等小姐不开心，就叫她来陪小姐说说话，算是我回报她。”

“你个坏心的姑娘，你希望我天天不开心是吧？”

梁语嫣屈起食指，轻弹她脑门。大妮儿捂住脑门，嘿嘿笑了起来。临到傍晚，白颂年答应给她买的自行车终于到了。白颂年过来踩点时，她正在大妮儿和巧儿的惊呼声中，假装学骑自行车。一个大兵在旁边指手画脚地教她，口中紧张地高喊着：“左！左！刹车！哎哟，我的娘……”“小姐！”

大兵和大妮儿、巧儿同时捂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