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英仔细想了想,鹿希甄当初会来银行上班的的确确有两个原因。起初银行招聘的时候就已经很看重她的资历,这样的人才到哪里都是抢着要。加上鹿希甄之前的家底身世,都是保障。只不过……郁家竟然也会派人过来打点一二,说是无论如何都要请他聘用了鹿希甄。早年间,还是前朝的时候了。鹿家和郁家的势力遍布全京城,盘根错节的关系造就了商户大亨,一时无几。那个时候,多少人上门巴结啊,带着奇珍异宝,踏破门槛说破嘴皮都不一定能够跟这两家沾的上关系。可惜啊,风水轮流转。前朝覆灭之后,新政府上台,新人换旧人了,过去的商户大亨,自然也要跟着前朝一起没落了。鹿老爷一走,这鹿家算是彻底的倒了,京城里再无皇商鹿家,有的也不过是江湖市井的流言蜚语了。郁家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市面上所有跟郁家有关系的商号,一夜之间也改头换面,再开业又是顺应新政府的规定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乱世之中,政权更迭太频繁。京城的天也变来变去,到最后大家都变得一样了,谁有权利谁就是老大,谁就说了算。当年的恩怨随着战乱,散在风里。郁家渐渐又走了出来,虽然不在江湖,可江湖却一直有郁家的传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郁家和鹿家是倒了,却不是名存实亡,而是要颠倒过来说。所有的人脉关系,黑白两道势力,都足以让他们东山再起。周伯英记不起郁家是什么时候重出江湖的了,只是郁家托了人来请他帮忙,不过一个职位,这顺水人情给了也就给了,无伤大雅。他是听说过鹿家和郁家的关系,约莫是两家当时定下了娃娃亲吧。鹿家有儿有女,可郁家也只有一个儿子,名叫郁霆烜。世人都说这郁家少爷,年少有为,很是了得。这名字也是很有讲究,那烜字,一有盛大,威名赫赫之意;二有“风以散之,雨以润之,日以烜之。”
晒干的意思罢了。总之郁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独子身上,这孩子也承担了大任了,偌大的一个郁家,所有的事情都要亲自过问上心,自是不一样的了。不过,这晏军长格外的关注这件事情,莫非是……周伯英疑惑的看了晏润林一眼,对上了他眼角淡淡的笑意。心里顿下一惊,暗道糟糕!莫非这位天神是知道了鹿希甄和郁家有婚约了不成?这可如何是好了,这阵子郁家的势力在渐渐恢复,商会的李会长前些日子一起喝茶的时候还提到了,说郁家如今的地位啊怕是比之前过之尤甚啊。谁说咸鱼不能翻身了?怕是京城的商圈又要变天了。这年头行军打仗,稽征队伍,枪弹粮草,医药军饷……哪里不需要花钱?甭以为扛着两杆枪了不起,要是人家不给难不成还能上门去抢么?晏总理之所以这样在这个位置上坐的时间最久,就是深知这个道理。“怎么?莫非周行长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如说来与我听听,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甄儿过去在京城的生活。自从大不列颠一别,也是过去的三四年,许久不见,其中发生的事情都是空白。希望周行长能够告知与我,我也好日后照顾她。”
晏润林一步一步的来,他的神色轻松,仿佛这件事情周伯英说与不说他最终都会知道。不过时间长短问题罢了,他晏润林想要知道的事情还没有打听不到的。周伯英呵呵笑道:“倒还真的想起来了一些事情,说给晏军长听也无妨的。”
总之又是一个顺水人情,管他郁家和晏家,一个商户大亨,一个军阀世家。两边都是他这个银行的小经理得罪不起的,既然晏润林问了,他就假装什么都不知晓,实话实说罢了。“鹿希甄啊……哦不,鹿军需官啊当初的确有是人来帮她说关系,走路子。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想着这郁家为何要眼巴巴的来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聘用了鹿军需官。其实他们就算不来说,我们也会留住鹿军需官的。”
周伯英前面几句还是可以说是冠冕堂皇,后面就偏离了主题,对着晏润林表示自己认真工作,绝不会出任何纰漏,似乎是在做什么工作报告。听得晏润林极其烦躁,收敛起笑容,在他听到郁家二字之后。鹿希甄有事情瞒着他。晏润林已经得出了这个结论,内心十分的动荡,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曾经的故事?不是说好了,这一辈子你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么?可是你的心里那般情愁苦多,却依旧藏着掖着,我问什么也不说。既然如此,那我只好亲自过问。鹿希甄,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何我这般的柔情似水依旧无法捂暖你冰冷的心?周伯英许是感觉到了气氛之中的浓浓杀气和酸的不得了的醋味,意识到自己罗嗦半天还没有说到重点上去,于是又给晏润林来了一发猛药。他说:“晏军长,我听说鹿军需官和郁家的独子郁霆烜曾有婚约,父母双未主持就已经驾鹤西去。这娃娃亲的订立也就拖到了今日。若是鹿希甄早就嫁给了郁霆烜,大抵也是遇不到晏军长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晏润林猛地一拍桌子,八仙桌抖到晃动,上头的茶被子晃啷晃啷的倒出来不少茶水。周伯英顿时冷汗直冒,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掉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无辜解释说:“这……军长这也是您问我的啊。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京城里随便打听打听就都知道鹿家和郁家有娃娃亲,鹿家的嫡长女就是鹿军需官,而郁家也只有郁霆烜一个宝贝疙瘩。那肯定是他们两个定亲了,不过一直没有办。”
“没有办?”
晏润林又问。周伯英点头如捣蒜,连忙回答说:“定亲是在俩人出国留洋之前双方父母定下来的,说是他们都从国外回来就立马成亲的。可惜鹿老爷离开的早了些,紧跟着鹿家也倒了。想必是郁家觉得晦气,就也没有立马让两人成亲吧。”
遵从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中的门道,周伯英也不大清楚,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猜想,话已经说道了这个地步,晏润林怎么会联想不到。晏润林的双手无意识的收紧,他恼怒的想着那郁家竟然会因为觉得晦气,而不要鹿希甄。就算在工作上帮她托了关系,可那又如何能够在乱世之中放任一个女孩子带着年幼的弟弟窝在暗无天日的会馆里?晏润林只要一想起在银行里再见鹿希甄的时候,这个女人头破血流,摇摇欲坠还咬牙坚持的样子,他就痛恨自己。若是早日派人打听到她的下落,也不至于会让她多吃那些苦了。如今得知她还遭遇到了这般待遇,便是心里煎熬,难过的要翻过天去了。“晏军长,这……”周伯英一脸为难的搓着手,屋子里暖若暮春,可他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发抖。看着晏润林铁青的脸色,他只能心中暗暗为鹿希甄祈祷了。素闻这位晏军长的脾气可是相当的……晏润林压制住火气,笑了笑对周伯英说道:“今天的事情还请周行长为我保密,就当做是你我两人之间的秘密吧。”
“知道知道,晏军长的意思我明白。”
周伯英又掏出口袋里的帕子,擦额头的汗了。周伯英走了之后,晏润林叫来了单昱,吩咐他去仔仔细细的调查这个京城郁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其中最关键的就是那个郁霆烜,看看那个人现在对鹿希甄到底抱着什么想法。他要是想要履行上一辈遗留下来的婚约,晏润林负手而立,站在窗口,抬手拨动镂空窗户下立着的花架上的吊兰。这种植物生存力极其顽强,有水有光就可以不枯不死,不矫揉造作,不随波逐流。如同那个人,馨香如兰。浅浅淡淡的,又可以让人过目不忘。晏润林头一次留宿在了陆军部没有回公馆,鹿希甄靠坐在床边翻着一本英文小说,叫做《飘》。这部小说里讲述了女主角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游刃在众多男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伴随而来的历史变迁。最让鹿希甄印象深刻的,是这么一句:“Whatevercomes,I'llloveyou,justasIdonow.UntilIdie.”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像现在一样的爱你,直到永远。原以为,她自己这一辈子会带着鹿黎安安稳稳的过着平常人家的生活。银行里上上班,保着鹿黎的学费,等他长大了也寻摸一份安定的工作,然后娶妻生子。只要鹿黎过的平安幸福,她一个人也无所谓了。这一世,许是就这样了。她的爱情,她的喜欢,她的心都留在了大不列颠的那一晚。记忆中的那个男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骨子里就带着一份桀骜不驯。让人痴迷,让人留恋的。她无数次的想过,那个人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吧,要不然怎么会那样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