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房间内，亚穆看着空无一人的座位，脸上浮现出一抹轻快之意。　　“很久没有看到你这么高兴了呢？”

温柔的声音从亚穆耳旁传来，穿着一席黑色长裙的露明娜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亚穆的身后。　　事实上，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在房间中，只不过弗伦和莫亚并未发现，而伯耶虽然发现了却并未点破。　　“是啊，很久没有了。”

亚穆听到露明娜的声音，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之色，轻轻握住了对方的纤细的五指。　　“如果觉得累的话，可以休息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露明娜坐到了亚穆的身旁，引导着亚穆躺在自己的大腿上，轻柔地抚摸着对方金色的发丝。　　“这点程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亚穆轻声说着，仰望着不远处的窗户，看着朦胧的夜空，眼神微眯。　　“你又在撒谎了。”

露明娜轻轻碰了碰亚穆的脸颊，朱唇轻抿。　　“没有。”

“有的。”

“真的没有。”

“你骗不了我的。”

露明娜轻声说道，反驳着亚穆的话语，亚穆沉默了下来。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

良久，亚穆才用细微的声音说道，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天花板，似在出神。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两幅画面。　　第一副画面，是他站在王座之前，露明娜则站在他的身侧，他们的下方，是一片黑压压的跪伏着的人群。　　每个人的神情都有所不同，但其中的内容却又出奇的的相似：恐惧，惊疑不定，紧张。　　第二幅画面，是一座熟悉的巨大高塔前，画面中站在最前方的人也不再是他和露明娜，而是五官硬朗的伯耶。　　伯耶的身前，同样有着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但是和他自己所在的那副画面不同的是，伯耶身前的人群中只能找到这样的神情：信任、敬仰，尊重。　　两幅画面逐渐重叠在一起，渐渐的，亚穆感觉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他很清楚自己身前的人群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昔日他所带领的巫师文明，太过注重于对个体强者的崇尚，强者拥有一切，弱者一无所有的现象随处可见。　　最初的时候，这种极端的慕强现象反而导致了他们文明的高速发展，可当发展成一定程度后，他们的文明却像是突然被人按下了暂停开关一样，所有的道路全都陷入了停滞不前当中。　　停滞的原因亚穆其实很清楚。　　当时的他们，有着数十名神话巫师，上万名超凡巫师，数以千万计的正式巫师。　　理论上，有这如此庞大的人群基数，当神话巫师遇到瓶颈时，只要巫师间真诚合作，把每个人的智慧都调动起来，完全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寻找到打破瓶颈的方法。　　但事实上，他们的文明当时根本没有这么干过，过于崇尚个人力量导致的代价便是当发展陷入瓶颈时，站在最顶端的神话巫师们第一反应不再是如何突破瓶颈，而是想办法扼杀后来者成为神话巫师。　　比起寻找突破瓶颈的方法，他们更害怕有后来者的个体伟力超过自己，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整个巫师文明发展近乎陷入停滞。　　当初的亚穆也不是没想过去改变这种情况。　　但常年累月的偏离带来的是根深蒂固的错误，等到他醒悟过来时，一切早就都无法挽回。　　恍惚间，伯耶带领众人的景象越来越清晰。　　和他那时不同，如今的巫师文明，正走在一条完全超越了昔日的他的道路上。　　“真羡慕啊……”　　亚穆轻声呢喃着，缓缓闭上了双眼，伏在露明娜的身上休憩起来。　　就像露明娜说的一样，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安心地闭上过双眼了。　　逝去的文明如同一个无比巨大的负担压在他这位昔日的领袖的心中，始终无法放下。　　但现在，他应该是可以睡个好觉了。　　……　　另一边，自己的房间中。　　莫亚回味着今天发生了一切事情，细细琢磨着最后交谈时的那些内容，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神色。　　“也不知道，生命学派对生命枷锁的研究现在怎么样了？”

莫亚脑中突然想到了其他学派，心中开始好奇这一个月中其他学派究竟已经取得了什么样的成果。　　只见他缓缓走到窗前，凝望着远处笼罩在不断明显的灯火中的城市轮廓。　　不管是生命学派和精神学派这种大型学派，事实上，这段时间，几乎所有的学派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氛围当中。　　包括身为建筑学派的领袖的埃摩森，刚来这边的时候莫亚还看到过对方的身影，但没过两天就再没看到对方。　　打听一番后才知道对方似乎因为建筑学派的某些成果直接兴致冲冲地赶回真理之城去了。　　“罢了，修炼要紧，毕竟好不容易有了这些空闲的时间，必须尽快把先前落下的进度赶上来才行”　　放飞了一会儿思绪后，莫亚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分心，盘膝坐在床上，静心修炼起生源冥想法来。　　趁着现在学院建设中的空档期赶紧把修炼的进度赶上来，否则一旦学院开学的话，他这个副院长恐怕就没法像现在这么清闲了。　　……　　弗伦房间中。　　弗伦表情狂热地坐在书桌前，疯狂地计算者什么，在他的身旁，大量的草稿堆叠成了一座小山。　　身后穿着单薄纱衣的莎拉则是坐在床边，轻轻托着腮帮，注视着弗伦，嘴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露出这么迷人的表情了。　　今天刚回来的时候，对方还一个劲地在那向她吐诉心中的懊恼，说在大巫师面前表现的太过紧张，没能表现好云云。　　但没过多久，弗伦就把这些琐事忘了个干净，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对新一代冥想法的研究当中。　　身为妻子的莎拉丝毫没有因为弗伦沉迷于研究而感到不悦，或者说，弗伦身上最让她着迷的，便是对方全身心地投入到研究时的那种认真的神态。　　对莎拉而言，在弗伦研究时像这样安静地在旁边看着对方，时不时与灵感爆发的弗伦交流两句，便是她最大的乐趣。　　“还真是一点没变呢…”　　莎拉注视着弗伦，眼中的景象不自禁与记忆中的画面逐渐重叠，往事浮现在她的心头，让她嘴角的笑意不自禁地又浓郁了几分。　　同时她的眼中也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说起来，弗伦对于今天的交谈的具体内容，似乎一直有一部分故意避开没谈来着？　　算了，等之后再问好了，现在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想到这里，莎拉暂时将脑中对于弗伦讲述的内容中的疑惑抛到了脑后。　　她的直觉告诉她，大概率还是和亚穆那个拐走她可爱的女儿的混小子有关，但考虑到前阵子才刚揍了对方一顿的缘故，所以先放对方一段时间再说。　　反正人就在那，不急。　　……　　真理之城，建筑学派的驻地内。　　平日里永远是一幅闹哄哄的景象的建筑学派驻地，此刻却是出奇的安静。　　空旷的空地上，这些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粗犷汉子们此刻竟是如同一个待嫁的小女人一样，无比紧张地看着眼前的那栋建筑。　　那是一个大约两百多米高的巨大建筑，从形态来看，应该是一座塔楼。　　八十米的直径，两百四十米的高度，理论来讲，这个规格的建筑他们这些建筑学派的成员早就已经参与过无数次类似的建设才对。　　但他们此刻依旧无比的紧张。　　因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眼前的这栋建筑，和他们过往建设的那些高大建筑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剪切应力承受情况，良好。”

“承重结构无异常。”

“综合……”　　埃摩森的声音在场中响起，洪亮的嗓音中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一项又一项的指标被报出，让在场的众人的心情愈发激动。　　最后，当最后一项指标也完全合格时，埃摩森转过身，看着众人，深吸一口气后，用无比激动的语气喊道：　　“诸位，我们…成功了！”

“全新的建筑艺术，从此诞生！”

埃摩森慷慨激昂地大喊道，强烈的欢呼声爆发，瞬间哄抬起了整个学派驻地。　　就在这一刻，巫师文明第一座不借助任何魔力与巫术的超过两百米的建筑，诞生了！　　……　　炼金学派，实验区。　　身为日常实验中意外发生频率最高的一个学派，在众多巫师的友好商谈下，炼金学派的驻地被很合理地划分到了离真理之城数十公里外的一处小型荒原上。　　事实证明，巫师们的这个举动是明智，因为……　　轰！　　巨大的火光爆发，紧接着是一层气浪疯狂地朝四周挤压，一下子照亮了整个天空。　　火焰吞吐着，如同幻想故事中来自地狱的魔兽，疯狂地吞噬着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狂笑从火焰中升起。　　只见一名灰头土脸的巫师从火焰中冲出，看向远处同样无比兴奋的一众巫师们，大喊道：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炼金术！这才是真正的艺术！”

“见鬼，为什么那个穿越者到现在才出现，如果他早几百年来，我们就不用盯着那堆可笑的破烂玩意捣鼓半天了！”

炼金学派的一众巫师们感受着眼前的热量，一个个露出一种难以言述的狂热之色。　　终于找到了！　　他们梦寐以求的至高之术！　　尽管现在这场爆炸甚至连一个正式巫师都伤不到，但他们相信，总有一天，那些其他学派的混账一定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　　……　　生命学派根据地。　　“调光，调光！见鬼，你们调的是什么鬼玩意？”

“看见了，喂！我看见了！”

“那个该死的穿越者讲的东西是真的，生命真的是由更小的单位组成！”

亢奋的声音回荡在实验室内，一众生命学派的学者们看着实验台上那三架刚刚被制作出来的名为显微镜的事物，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整整一个月！　　为了等这东西做好，他们特地光临了炼金学派那群疯子的驻地，友善地劝说了一番，反复常尝试了十几次后，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让炼金学派的人造出了这种被称为显微镜的事物。　　而今天，他们就将亲眼见证这对整个生命学派的所有理论都是颠覆性的冲击的一幕。　　——细胞的发现！　　“快，快点让我看一下！”

“该死，别挤老子，下一个就到你了！”

“喂！穆罗你几个意思，想干架吗？”

“哈，有意见？怎么，要不咱俩现在就先比划比划？”

整个场地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狂热的氛围中，而在人群的边缘处，一名中年巫师看着这一幕，欣慰地舒了一口气。　　“可惜，弗伦忙着研究第六代冥想法，只能错过这次的机会了。”

中年巫师有些惋惜地叹气道，他是生命学派的上一任领袖，也是弗伦的老师。　　当初在一众人都对弗伦抱有质疑的时候，也是他率先站出来支持了弗伦的举动，认可了对方的理念。　　“以弗伦的性格，要是知道自己竟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的话，肯定会气得哭出来吧？”

一旁的另一位中年模样的巫师调侃了一句。　　“巴洛你这说的，这都多少年了，弗伦早就不是当初你认识的那个小鼻涕虫了。”

“哈哈，没办法，谁叫克拉克老师你当初收弗伦为徒的那一幕实在太让人映像深刻了呢？”

名为巴洛的巫师哈哈大笑起来，同时看向场中的那几台显微镜的目光也带上了些许感慨之色。　　“说起来，抓住知道这些理论的那个穿越者的，好像是弗伦的弟子吧？”

“嗯，那位万众瞩目的神话级天才，讨魔巫师莫亚，说起来，这小子嘴巴还真是厉害，一点都不像弗伦的徒弟。”

克拉克点了点头，摸了摸下巴，有些无奈地说道。　　身为前任生命学派领袖兼弗伦老师的他，自然早就见过莫亚了。　　但说真的，到现在克拉克都有点不敢相信对方竟然会是弗伦的弟子。　　毕竟除了生源冥想法以外，他从对方身上几乎找不到半点和弗伦相似的的地方。　　“的确，那家伙实在太厉害了一点，不过拖他的福，咱们生命学派现在在真理之城中的讨论度一下子比之前翻了好几倍。”

巴洛颇为认同地说的，身为弗伦的师兄，莫亚名义上的师叔的他自然肯定也是和对面交流过的。　　不过因为莫亚当时几乎快忙疯了的缘故，和他的交流更多的是公务上的事，并且实际也并未讲多少话。　　可即便如此，莫亚依旧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映像。　　“三名超凡资质的弟子，一名神话级资质的弟子，自己也成了超凡巫师，还娶到了那位狂怒巫师做妻子，不知不觉间，当初那个喜欢抱着老师你哭鼻子的弗伦师弟已经走到这种高度了啊。”

巴洛的目光微微闪烁，有些感慨地说道。　　“是啊，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巫师文明的一切都发展的太快了，快到我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落后了这个时代。”

克拉克说道，抬头望了望天窗外的夜色，微眯着眼，脸上浮现出追忆的表情。　　嘭！　　突然，一道人影径直倒飞过来，撞到了克拉克身旁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响声，直接打断了克拉克的回忆。　　中年巫师原本沧桑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了起来。　　他一把探过手，像提小鸡仔一样地将撞过来的巫师拎起来，看着不远处表情有些惶恐的那道身影，开口道：　　“穆罗，西泽，你们似乎玩得很开心啊？”

“怎么，要不要也带我一个？”

一旁的巴洛听到克拉克充满凛冽寒意的话语，扫了眼对方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师依旧还是这个老样子。　　想到这里，巴洛看向名为穆罗和西泽的巫师的目光中多了一分怜悯。　　——希望明天他们还能站着走到实验室。　　……　　数理学派。　　这个曾经被誉为所有学派中最冷静的一个学派，此时已经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中。　　“不对，不对，不对！”

“该死的，为什么那个穿越者就不能多记一点东西！”

数理学派的领袖，被誉为理智与逻辑的化身的数理巫师鲁道夫此刻正满眼血丝地看着眼前莎草纸上记录的一大串的公式，状若癫狂。　　凭什么生命学派和炼金学派的那群混账能走那种狗屎运，他们数理学派却只能得到这点跟剩饭差不多的信息？　　不，应该怪那个废物的穿越者才对！　　“该死，要不是那家伙已经死了我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亵渎知识的代价！”

不过就是几百个公式的推导过程而已，为什么会有人连这种现成的答案都记不住？　　那个叫克苏恩的家伙脑子难不成是用地蠕虫的屎做的吗？　　“不行，冷静，我要冷静！”

鲁道夫看着眼前的公式，反复的深呼吸着，在心中告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　　不一会儿，他原本有些癫狂的目光便恢复的清明，看向手中的草稿，继续专注地投入到了对这些公式的推导和验证当中。　　没错，无非就是些许困难而已，虽然缺失了具体的过程，但他们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和数理学派刚刚成立时所遭受的质疑相比，此刻的小困难又算的了什么？　　“总有一天，世人会明白数学才是度量万物不变的真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