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亚的声音朝四周扩散开来,却并未得到回应。 此时正值拂晓时分,黯淡的天空,刺骨的寒风,吊桥上斑驳的暗红色痕迹,再配合上眼前漆黑的巫师塔,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阴森感。 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后,莫亚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出发的时候大概是下午三点钟,也就是说现在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左右。 这个时间点的话…… “乌鲁斯该不会在睡觉吧?”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后莫亚突然就感到有些尴尬起来。 因为自己成为巫师后就很少把时间浪费在睡眠上的缘故,差点忘了有一些巫师其实是喜欢保存着和普通人一样的作息的。 说起来,自己当初在对方巫师塔里的时候,对方的作息也一直非常规律和健康来着,早睡早起,一日三餐从来不落。 当初因为身份和对巫师群体并不了解的问题他根本没注意过这些。 但现在一想,莫亚才猛地发现这位被称作死灵巫师的黑巫师的生活规律简直比他记忆中那些喊着养生的贵族还要健康。 嘭! 就在莫亚放飞思绪的时候,不远处的漆黑的大门轰的一声朝内打开,并且环绕在巫师塔四周的巫阵也骤地停止了运转。 “大巫师难道没教过你,大半夜不要随意打扰人休息吗?”
一道不悦的声音从巫师塔中传来,只见脸色阴沉的乌鲁斯从阴影中走出,看向站在吊桥上的莫亚,然后骤地一愣。 “是你?”
“看来死灵巫师阁下还记得我,这是我的荣幸。”
莫亚看着乌鲁斯,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说道。 “进来吧,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乌鲁斯深深看了莫亚一眼后,转过身去,走入了阴影中。 莫亚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寻常地跟在了对方身后。 踏进巫师塔的瞬间,强烈的熟悉感从莫亚心中涌现出来,让他的视线恍惚了一刹那。 没想到,自己时隔近一年的时间,最后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再度踏足这里。 心中轻轻感慨了一句后,莫亚不再分心,紧跟着乌鲁斯,来到了一处客厅中。 “坐吧。”
乌鲁斯语气平静地说道,莫亚微微颔首,坐到了对方正对面的座椅上。 “大巫师让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让我通知死灵巫师您应该去救赎学院登记了,毕竟现在已经临近招生日了,如果到时候身为死灵学授课老师的您不在的话,多少有些麻烦。”
莫亚微笑着说完,安静地看着对方。 乌鲁斯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凝视着莫亚,说道: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应该还不至于派讨魔巫师亲自过来吧?”
“的确,只是单纯地通知的话,我想换谁来这应该都没问题。”
莫亚也是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忽然问道: “死灵巫师阁下,你觉得黑巫师以后在巫师文明中究竟会处在怎样一种地位?”
面对莫亚突如其来的提问,乌鲁斯没有回答,而是保持了沉默。 “身为黑巫师中的领袖的您,对这个问题应该是最清楚的,不是吗?”
莫亚反问到,乌鲁斯轻啧了一声,有些不快地说道: “大巫师让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东西?”
“他是让我过来解决这个无聊的问题。”
莫亚神色平静地回答到,表情并没有因为乌鲁斯不悦的神色而发生什么变化。 “死灵巫师阁下,你应该很清楚,如果再这样下去,黑巫师们迟早会发展成下一个救赎派系。”
乌鲁斯没有回答莫亚的话语,但脸上的神情显然已经默认了莫亚的说法。 “乌鲁斯阁下,你觉得黑巫师是什么?”
莫亚继续问道,这一次,乌鲁斯没有继续保持沉默,而是用略有些嘶哑的嗓音说道: “我不知道。”
“嗯,和我想的差不多,毕竟我也从弗伦老师那打听了不少事。”
莫亚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了一句。 “弗伦那个混账,我就知道这家伙的嘴巴完全靠不住!”
乌鲁斯闻言,眼睛顿时一睁,怒斥道。 还真和弗伦老师说的一样,只要这么一说这家伙就会立刻气急败坏起来。 该说弗伦老师不愧是对方的挚友吗? 莫亚看着乌鲁斯怒发冲冠的模样,在心中腹诽着,但脸上却异常镇定地说道: “咳,毕竟弗伦老师也是为了乌鲁斯巫师您着想才愿意说的这么详细的。”
“说到底,如果不是担心你这位挚友的性命,以弗伦老师的性格怎么也不可能出卖自己挚友的隐私的。”
莫亚不断地说着,为弗伦辩解了一番,乌鲁斯闻言,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幸好这家伙不知道弗伦老师说他糗事的时候的模样,不然估计现在就得冲到救赎学院里面去找弗伦老师拼命。’ 在心中略微吐槽了一下弗伦老师和眼前这位死灵巫师这微妙的‘挚友’关系后,莫亚轻咳了一声后,说道: “还是先让我们回归到正题上,乌鲁斯阁下,既然您回答不出黑巫师究竟是什么,那您不如回答一下您是怎么成为黑巫师的?”
“这种东西,弗伦不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
“我个人认为有些感受只有从亲历者口中倾听到才有真正的参考价值。”
莫亚微笑着说道,微调坐姿,做出了一副耐心倾听的模样。 乌鲁斯扫了莫亚一眼后,没有多说什么,很直白地开口道: “过程很简单,我想要复活雪莉,但当时的生命学派关于尸体的研究太少了所以我只能去墓地寻找那些死人的尸体,自己来研究。”
“在动用这些尸体之前,我早就征得了他们亲属的同意,但即便如此生命学派里依旧有不少认为我的做法过于极端,觉得拿人类尸体做研究是件无法接受的事情的。”
“因为这么说的人太多了,我嫌麻烦,干脆把自己的巫师袍染黑,主动搬离了生命学派的驻地,成了他们口中的黑巫师。”
乌鲁斯讲述着,语气异常地平静,瞳孔中的情绪和不是很自然的表情都表示着这段回忆其实并不怎么美好。 “不过,后来拖弗伦那个混账的福,更多的人跑去抨击他的举动了,奚落我的人反而少了不少,呵,也算是这个混账难得干的一件好事了。”
大致上和弗伦老师说的一致,不过…… 莫亚看着对方嘴角不自禁间浮现的那抹笑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乌鲁斯似乎比弗伦老师那边更在意这份友情? 仔细想象,对方不同于弗伦,因为黑巫师的名头,几乎没有人愿意来和对方打交道,可以说乌鲁斯在整个巫师文明中恐怕也就弗伦老师一个挚友了。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到现在外界都没几个人识破弗伦和乌鲁斯关系恶劣这则谎言来着。 “顺带问一下,当初奚落你和弗伦老师的那些人…?”
“他没跟你说?”
“弗伦老师并不是很喜欢提及那段时间的经历,因此只是简单讲了两句。”
“死绝了,他们光顾着嚼舌根,成为资深学徒的都没多少,一些干得过分的当时就被弗伦宰了,剩下到还有那么三两个成了正式巫师,不过……” 乌鲁斯说到这里,看了莫亚一眼,继续道: “也全都在前段时间被你活刮了,哦,爱德华那家伙好像不是。”
莫亚闻言,表情微微变得有些古怪,难怪当初他一脚糊到爱德华脸上的总感觉弗伦老师好像在偷笑一样,其中还有这种缘故。 不,应该说乌鲁斯居然这么乐意跟他讲这么多或许也有这里面的缘故。 莫亚看着面无表情的乌鲁斯,心中有些了然。 弗伦和乌鲁斯出生的那段时期其实并不算太平。 或者说,早期的巫师文明,其实远没有现在这么平静。 早期的巫师文明中,相当一部分都是被旧帝国流放过来的人,其中一直跟着伯耶,共同经历过诸多苦难的那批人绝大部分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在巫师文明稳定后加入的流放者则不同,他们既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苦难,也从未放下自己的过去。 尽管巫师文明在伯耶的带领下一直走在一条康庄大道上,但也确实因为这批人的存在滋生过一些阴暗。 甚至可以说救赎派巫师的出现都与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暗中打压同胞,用一些见不得光的阴暗手段,窃取他人成果…… 巫师文明的过去从不是一片光明,当初弗伦见到他时所说的那番话也从不是无的放矢。 尤其是在弗伦出生的那段时期,因为超凡巫师这个境界的出现,导致巫师文明对超凡力量的热情一下子盖过了数理之类的单纯的学术知识的研究,整个真理之城的风貌都因此发生了不小的改变。 偏偏伯耶和摩菲当时都忙于探索超凡之路,没能立刻察觉到那些角落里滋生的阴暗,这才有了弗伦与乌鲁斯所遭遇的那些不愉快的经历。 好在过了十几年后伯耶就立刻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当即用雷霆手段清洗了一大批人,并立下了全新的收容流放者的规矩后,才将这份隐患扼制住。 但那段阴暗的时期却依旧成为了很多巫师不愿提及的回忆和难以忘却的伤痛。 超凡巫师的诞生本该是巫师文明迈向辉煌的阶梯,却险些带来如此巨大的损失。 也正是那段时期的出现,让伯耶痛定思过,彻底放下了心中对那些人的最后一丝仁慈,将他们视作背叛了巫师文明的敌人,防止再度演变出那种黑暗的历史。 黑巫师的出现,从某种程度来讲甚至可以视作那段时期一部分性格激进的巫师们做出的一种抗争。 研究尸体这种做法虽然在伦理上有些令人无法接受,但事实上,根据莫亚的了解,大部分巫师对此其实并未有多少意见。 甚至在最初的时候,尸体研究学一直是作为各个学派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学问来对待的。 可在那段时期中,冒出了相当一部分以道德之名对乌鲁斯这些研究尸体的巫师进行谴责的家伙。 各种口诛笔伐下,一部分人放弃了自己的研究,一部分人沉默不言,还有一部分则是破口大骂,甚至干脆自称黑巫师,走上了标新立异的道路。 而能干出一怒之下喊出自己是黑巫师这种言论的人,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好脾气? 因此那些嚼舌根的人只是稍加引导,就轻而易举地给黑巫师这个词套上了难以抹除的刻板印象。 偏执,疯狂,蛮不讲理…… 只要添加的标签足够多,总有一个能够装到对方的某个行为,然后便可借机大肆宣传。 站在莫亚的角度而言,这种行为可以说毫无意义,但就如弗伦对他说过的一样,蛆虫和人的思维从来不能一并而论。 黑巫师就此诞生。 是的,并不是克苏恩脑中的那些幻想故事里说的那样。 至少就目前而言,巫师文明中所谓的黑巫师,仅仅只是一群桀骜不驯的研究尸体的学者。 偏偏因为各种巧合,导致人们对黑巫师这个词语的刻板印象不断加深。 尤其是当救赎派巫师一事爆发后,真理之城中甚至又隐约出现了对黑巫师的声讨,理由便是救赎派系中有不少黑巫师。 但事实上,身为把这群人挨个活刮了莫亚很清楚,救赎派系中那些所谓的黑巫师,很多仅仅只是想借着黑巫师这个身份来行事而已。 毕竟这是少有的能够轻而易举地解释自己巫师塔中为什么会有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的理由。 除开救赎派巫师的影响,还有一件事让黑巫师的名声进一步恶化的便是帝国之战后巫师文明对贵族奴隶的处置。 知道这背后的内幕的莫亚自然不会认为这有什么不妥,所谓的贬为奴隶不过是一个借口。 伯耶一开始目的就是让这些人一个不落地全部死在巫师文明的屠刀下,而黑巫师则是接受了这个任务的侩子手。 可对不知情的人来讲,他们看到则是这样: 本来还有一点存活希望的人类被黑巫师带走后,没过多久便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杀人如麻的黑巫师们每天都要杀几十个人来取乐。 黑巫师就是一群嗜血的疯子。 这就是人们所看到的表象,旧帝国的平民们眼中的既定事实,也是每个黑巫师们自愿选择的道路。 是的,巫师文明中现存的119名黑巫师每一个都是自愿接受伯耶的请求,接过了用自己的方式屠杀旧帝国贵族奴隶的任务。 “乌鲁斯阁下,如果现在黑巫师中有一天出现了类似救赎派巫师那样的人,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救赎派巫师?”
听到莫亚的提问,乌鲁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鄙夷道: “连尸体都不知道珍惜的废物,算个屁的黑巫师!”
什么嘛,这不是很明白黑巫师是什么吗? 果然还是弗伦老师了解对方。 看着乌鲁斯的模样,莫亚微微一笑,十指相扣,抵在下颚前,凝视着眼前的乌鲁斯,问道: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乌鲁斯阁下。”
“如果当初我没有拜弗伦老师为师,我会是什么下场?”
听到这个问题,乌鲁斯深深看了莫亚一眼,平静地说道: “因为你的精神波动并没有展现出任何对巫师文明的仇恨情绪,所以如果你在之后一年愿意拜我为师的话,我会选择收你为弟子。”
“但如果你连这么简单的一步都不敢迈出,永远只想着给我当仆人,那就意味着你不过是个无能的废物罢了。”
乌鲁斯说着,嗤笑了一声,不屑道: “这种废物,杀了便是。”
当乌鲁斯这句话说出口时,一声轻笑响起。 “死灵巫师阁下,就冲你这句话,巫师文明现存的119名黑巫师……” “——我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