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亚的话语回荡在虚拟意识空间中，随着话音的落下，黯淡的意识空间再度明亮起来。　　一幅幅画面如幻灯片一样轮流闪过。　　最前面的画面，是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　　紧接着，是严肃的会议室。　　再然后切换到了一处漆黑的地下空间中。　　“为了延续巫师文明的薪火，也是为了能够反攻神明，初代巫师文明在灭亡之前制定了这份名为潜渊的计划。”

伴随着莫亚的话语，对应的画面定格在意识空间内。　　“因为当时的灵巫界已经彻底被神明包围的缘故，无论是大规模空间传送还是移入早已准备好的小型次空间都会直接被其察觉。”

“因此，当时的初代文明只能选择地下作为撤退地点，配合场域调控巫阵形成的紊乱魔力流，在地下空间再布置一座超巨型的幻阵，如此一来，即便是神明也无法直接用精神力看出灵巫界的问题。”

事实上，如今的巫师文明早就怀疑过灵巫界的情况可能存在一些异常。　　灵巫界的重力数据，和常规的引力公式，完全对应不上。　　最初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还有不少巫师们并不相信，认为应该是公式出错了。　　但随着他们发现这些公式在计算星空中其他星球的运动都可以正常生效，唯有计算灵巫界的运动会出现严重的偏差后，全都懵圈了。　　为此数理学派和天文学派内部的巫师们足足争吵了十数年，最后才定义为灵巫界地下紊乱的魔力流对灵巫界自身的引力造成了严重的干扰，并专门给灵巫界准备了另一套引力公式。　　这并非巫师们思维不够开阔，事实上，也曾有喜欢放飞自己思维的巫师提出过灵巫界是个空壳子的惊人假设，并发现如果依据这种假设的话常规的引力公式就能完全应用得上。　　可当他们利用各种手段进行地址勘探后，却全都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　　——灵巫界的地下并不是什么空壳子，而是和烙印中记载的一样的岩层与液态地核层。　　无论理论再怎么对的上，事实永远是胜于雄辩的，灵巫界空心论的假说也就此被放弃。　　“一个直径二十三万公里的空心的星球，一座覆盖整个世界内部的超巨型幻阵，这个结果还真是有些……”　　伯耶声音有些沙哑地说着，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又能想到真正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说到底，光是想象到自己的世界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空壳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然确实比较超乎常规认知，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我们全都被传承烙印中的信息误导了吧？”

亚穆看着意识空间中的那些画面，开口道。　　“传承烙印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误导，毕竟谁也没想到，初代巫师文明亲自留下的关于灵巫界的数据竟然会是错误的。”

莫亚微微颔首，关于传承烙印的事，他其实是最为怀疑的。　　最初的时候莫亚还以为烙印中的一些知识有明显的缺失是因为初代巫师文明选择将更重要的知识放进了里面。　　可当莫亚凝聚出王权领域后，这个理论就彻底被他推翻了。　　领域可以说是巫师体系界域阶段最核心的一个能力，如此至关重要的东西，初代巫师文明竟然一句话都没提到过？　　不仅如此，黑暗大陆相关的事情，深渊之孔的事情，初代巫师文明的潜渊计划……这些重要的大型事件烙印中全都没有提到过半个字。　　“现在看来，所谓的传承烙印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初代巫师文明预测到了神明会故意在地表引导巫师文明的诞生，因此便顺水推舟留下传承烙印。　　这样一来，只要神明得到烙印，便会得出初代巫师文明已经彻底灭亡的结论，以此来误导对方的思维。　　只是，初代巫师文明恐怕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陪伴他们征战多年的灵巫界的世界意志，竟然会在最后的关头为了保命而迟迟不愿意开启传承烙印。　　但反过来想想，或许初代巫师文明和灵巫界，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他们这个从地表上诞生，仅有短短千年不到的历史的巫师文明，能够战胜曾经身为至高神的神明。　　“仔细想想，还真是讽刺啊，初代巫师文明为了误导敌人而布下的诱饵和计划，到最后竟然变成了我们的阻挠。”

“我当初还疑惑为什么神明在巫师大陆布置的手段这么简单，现在想来，无论是哪边恐怕都没把我们这些‘短命’的家伙当回事吧？”

摩菲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一旁的伯耶，用有些讽刺的语气说道。　　在场的所有都听得出摩菲语气中的不满，事实上，不只是摩菲，当他们意识到真相后，或多或少心中都有一些情绪。　　为了走到今天，他们究竟经历了多少苦难，付出了多少鲜血和汗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在资源用完前去掠过更多资源，在上限到来前去打破上限。　　如果不是已经没有任何其他选择，巫师文明又怎么可能被迫踏上如此极端的一条道路。　　“所以，他们是敌人吗？”

奥薇莉亚看着莫亚，用有些清冷的声音开口道，凛冽的杀意瞬间充斥着整个意识空间。　　她不像伯耶和亚穆那样会考虑那么多，她是破灭巫师，是战斗巫师们的领袖，巫师文明的刀刃。　　但在此之前，她首先是巫师之王身旁最坚定的守护者。　　和忠于巫师文明的伯耶不同，奥薇莉亚是先忠于王，再忠于文明。　　对奥薇莉亚而言，真正能够影响她的行动的，只有眼前的莫亚。　　随着奥薇莉亚这句话的说出，伯耶和亚穆以及摩菲的呼吸都微微一窒。　　意识空间的氛围突然就变得死寂起来，空气宛若凝固了一般。　　他们都清楚，奥薇莉亚这句话并不是开玩笑，或者是，这反而是最直指核心的一句话。　　藏匿于地下的初代巫师文明，对于此时的他们而言，究竟是敌是友？　　这并非无的放矢。　　身为真灵巫师的他们，其自身的意志早就能够深入世界本源的深处，因此他们都是‘亲眼’见到过世界意志对于莫亚和他们的意志的阻拦的。　　最初他们和一开始的莫亚一样，都以为世界意志是想要保住自身性命才做出这种决定，现在想来，恐怕对方也是有所倚仗才敢这么做。　　至于谁能成为整个灵巫界的意志的倚仗，自然是不用多说的。　　“暂时还不是。”

莫亚平静地开口道，深邃的瞳孔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几人，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仿佛初代巫师文明的敌对与否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一样。　　“无论他们对我们抱着怎样的想法，但我们确实因为他们的馈赠而得到了巨大的好处。”

“如果没有传承烙印中的巫灵技术的话，巫师文明断不可能在这么短的世界里走到这一步。”

“而且，虽然不清楚藏匿于地下的初代巫师文明的人是什么态度，但至少埋骨于黑暗大陆的十二名伪主宰以及初代巫师文明的王，命运大巫师阿克莱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们的事情。”

开天一剑，意志宝石，命运本源……　　光是他一个人所得到的馈赠，就已经远不是用一句价值所能形容得了的了。　　而如果算上整个巫师文明得到的巨大好处的话，初代巫师文明对他们的恩惠，更是无可估量。　　要知道，现在之所以能有足足四名真灵巫师站在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十二名伪主宰巫师所留下的记忆，成功让他们少走了大量弯路。　　“但是——！”

莫亚的话锋骤地一转，足以让人忘却呼吸的无上威严感从他身上升起。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亲自确认。”

“确认被初代巫师文明视作最后的希望的他们，在过了三千万年后，是否还有资格被称为巫师文明！”

……　　一小时后，讨魔之塔顶部。　　和莫亚离开是不同，三百年的时光，巫师文明的炼金和机械技术又有了全新的突破。　　理所当然的，身为巫师文明最高象征的讨魔之塔也被重建了一番，从原本的数千米的高塔，变成了一座足有万米的直入云霄庞然大物。　　“是不是感觉乌拉诺斯城变得陌生了很多？”

观星台上，伯耶站在边缘处，眺望着如今这座凝聚了巫师文明最高智慧结晶的庞大城市，微笑着问道。　　“还行，这三百年里收束命运线的时候，见过了不少次这样的画面。”

莫亚看着眼前的城市，并未流露出多少愕然之色，反而像是在肯定某种成果一样轻轻点了点头。　　“收束命运么……不知不觉，你已经走到这么远的程度了啊。”

“现在站在你身旁，我竟然有一种我才是你的晚辈的错觉。”

伯耶看着眼前深不可测的莫亚，沧桑的目光微动，感慨道。　　“对我来讲，您永远是大巫师，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莫亚语气平静地回答，深邃的目光依旧在望着远处。　　“我倒是希望你能忘掉这回事，这样你下次突然不见的时候就不用我来忙碌了。”

伯耶微笑着调侃道，然后看着眼前的风景，忽然沉默了下来。　　气氛忽然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你找我过来，是为了确认那件事，对吗？”

短暂的沉默后，伯耶主动开口，打破了平静。　　“算是，毕竟成为真灵就必须直面自己的本源，这一点让我有些担心您。”

“结果怎么样？”

“看到您依旧是大巫师，我就放心了。”

“不多问问？”

“不用。”

简短而晦涩的交流很快便结束，伯耶看着莫亚，忽然轻笑了一声，说道：　　“倒也确实像你的作风。”

说完，伯耶轻轻摇了摇头，往前一迈，飞离了观星台。　　莫亚望着对方的背影，没有多言。　　自然崩散的本源不可能重聚，那是最初始的反哺。　　只是，如果当自身的意志超越了某种界限后，即使是本源湮灭，某些东西也会刻印在比本源更深的地方，最后转化为某种奇迹。　　已经崩散成无数粒子的本源却成功在一个个体身上汇聚了三成，从概率来讲，这是近乎不可能的存在。　　也正因为如此，一名青年曾经因此陷入错综复杂的幻梦中，在梦中，他有妻子，有伙伴，经历了无数的苦难，见识过真正的美好与理想为何物。　　但那终究只是一场幻梦，青年并没有沉沦在梦中，没有选择成为第二个克莱因，而是以伯耶·利尔斯之名走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奇迹吗…？”

莫亚眺望着消失在视线中的伯耶，轻语着，深邃的目光让人永远看不穿他的真实想法。　　接着，他看向身旁悄无声息走来的蓝发女子，温声道：　　“师姐你其实没有必要特地避开大巫师的。”

他没有问奥薇莉亚为何会来找他，或者说，掌握命运本源的他，已经很少有需要开口询问的事物了。　　“大概是因为我更喜欢这样吧。”

奥薇莉亚微微一笑，纤细等手指捋了捋随风飘散的发梢，天蓝色的眼瞳凝视着前方。　　“你修炼的时候，我去探望过你。”

“嗯，我知道。”

突破魔力流的束缚前往星空虽然困难了一点，但对真灵巫师来讲并不是不能办到的事。　　而如果这名巫师还是有着破灭巫师之名的奥薇莉亚的话，自然就更轻松了。　　在莫亚停留在星空中后，奥薇莉亚是继伯耶之后第二个突破到真灵巫师层次的。　　理论上依照进度的话，第二个突破者应该会是亚穆才对，至于奥薇莉亚为什么会这么拼命，大家都心知肚明。　　“你变得很厉害，我现在已经保护不了你了。”

奥薇莉亚轻声说着，天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失落。　　她最初之所以会成为破灭巫师，便是因为看到莫亚和瞳对抗时的遭遇。　　莫亚想要背负这个巫师文明前进，那么她就来负责保护莫亚。　　但现在，莫亚却已经远远将她甩在了身后，纵使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技法，现在也只是勉强达到了和对方持平的水准。　　“我在收束命运的过程中，经历的很多事情。”

莫亚并没有直接回答奥薇莉亚，而是看着前方，忽然说起自己的遭遇来。　　“在很多的命运分支中，我并没能成为讨魔之王，实力也远不如现在这么强大。”

奥薇莉亚闻言，微微一愣。　　“但或许是命运的奇妙之处，无论我是否成为弗伦老师的弟子，总能遇到一个蓝头发的小丫头，当然，有时候是少女。”

“最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总会在我遇到危险是冲到我前面，一次又一次把我救下来。”

“命运的分支中有太多的可能，上一个分支还是生死交情的挚友在下一个分支中说不定就成为了刀剑相向的敌人。”

“但在我经历的所有分支中，永远会有那么一个蓝头发的小家伙嚷嚷着要保护我。”

莫亚说着，露出一抹笑容，看着奥薇莉亚，温和地说道：　　“师姐，谢谢你保护我这么久。”

奥薇莉亚听到莫亚的话语，目光闪烁，俏脸微微攀上了一抹粉红。　　接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只见她脚尖一点，突然凑了上去。　　温润的感觉一触即分。　　“那个小丫头保护了你这么久，我现在帮她收一点利息应该不过分吧。”

奥薇莉亚嘟囔了一句，低着头说道。　　莫亚见状，顿了顿，然后开怀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不过分，毕竟这笔债务想要还清，恐怕需要很久才行了。”

说着，莫亚伸出手掌，摸了摸奥薇莉亚的脑袋，一如数百年前那样。　　无数的命运线中，他见证过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可他的性格注定了世上绝大多数的邂逅与他并无关联。　　无论是大主教的女儿，亦或是喜好年轻人的女巫师，再或者是流落异界的少女……　　这些相遇到最后都会变为他手中冰冷的工具和筹码，到最后，真正能让他露出笑容的，始终只有那个会再深夜里趴在他身上嗷嗷大哭的蓝发小丫头。　　“师姐。”

“嗯。”

“无论初代巫师文明的态度如何，我都会击杀世界意志。”

“这是在为我生气吗？”

“算是吧，毕竟这个世上能让我动怒的东西确实不多了，但它偏偏还精准地几乎全部踩中。”

莫亚说着，抱着奥薇莉亚，眼中闪过一抹慑人的寒芒。　　当掌握命运本源后，世界意志曾经所做的事再也瞒不过他的眼睛，也因此彻底激怒了莫亚。　　他之所以找来几人开会，既是为了告诉他们真相，也是为了自己将要做的事情进行准备：　　——他要以巫师文明的意志，彻底将灵巫界的世界意志碾作齑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