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烽率领的山地连,继续在中条山一带与日军周旋,游击作战,暂且不提。 却说另一边,在得知晋南战役爆发之后,一方面担忧晋南的亲人,另一方面想要返回晋南,对中条山战况进行实时报道,沈文月从独立团根据地离开。 一路上,孔捷给安排了两位战士随行保护。 其中一位战士正是在不久之前,沈文月随二营长沈泉伏击战中,曾经救过沈文月一命的战士小武。 另一位战士叫郑田,是个老兵,还是当初韩烽带着连队的老兵。 这一对组合,小武机灵,郑田经验老道。 孔捷估摸着,有两人协助,沈文月三人应该能够顺利通过沿途日伪军设下的关卡,返回晋南。 而返回晋南所花费的时间,比沈文月三人想象的要更久。 沿途,为了通过日伪军设下的关卡蒙混过关,沈文月将自己装扮成一个假小子。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只是日军在沿途设立的关卡增多,一路耽搁,等到沈文月一行赶到晋南区域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 接着,三人赶到晋南区域的一座县城,还没有进城,便看到城门口已经有驻守的日伪军。 沈文岳吃了一惊,就在不久之前,这里还是国军统辖区,怎么会出现日本人和伪军? 路上郑田拉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低声询问,“老乡,问一下,些县城门口怎么有日伪军了?”
那路人望了一眼县城门口的日伪军,目光之中露出一抹憎恨,但更多的是无奈和恐惧,回答道:“还能是怎么回事?前线阵地国军打了败仗,阵地也被鬼子占领了,鬼子伪军接着就占领了县城。”
郑田目露震撼,三人是收到晋南战役爆发的消息,就从根据地马不停蹄地赶往晋南区域的。 这才过去多久,抗战爆发以来,那中条山阵地国军守了整整四年多,眼下日军突然打过来,这才一周多时间,难道就守不住了? 一旁的沈文月骤然听闻此消息,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她有些紧张地问道:“老乡,那垣县、济县、孟县这些县城,也被日军占领了吗?”
路人摇了摇头,苦笑道:“其他县城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是看样子多半也落到了鬼子手里。”
说罢,路人长吁短叹中走远。 一旁的小武听沈文月说过一些情况,她的家人就住在垣县,另外报社是在济县。 如果垣县和济县也已经沦陷的话,报社和沈文月的家人,如今的情形恐怕也不好说。 见沈文月脸色难看,近来与沈文月熟络了不少的小武宽慰道:“姐,你也别太担心了,就算日军占领了垣曲和济县,鬼子应该也不会随意伤害平民,只是军事管制要严格一些,眼下战线应该不在垣曲,济县附近,咱们进城并不算困难。”
沈文月想了想,重新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三人便朝着垣县的方向赶路。 有一点小武说得没错,即便是在战乱时期,无论是国军还是日军占领区内,他们需要经济对军事上的支援,就再加上百姓的数量过多,无法严格的管控百姓的出入,所以他们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允许百姓的流通,只是加强军事管制而已。 沦陷区经济的重心自然是在城市,所以日军主要是把控城市,而周边的乡村,也会相对的控制一部分,再多的,偏远的,无力控制的,也就丢给了八路军,这才有了八路军根据地在敌后的逐渐发展。 百团大战之前,在占领区内,日军对于百姓出入的管控其实并不算太过严格,往往只要略作搜查,确定没有携带枪支之类的危险武器,便会允许进城。 直到百团大战,八路军突然展现出强大的力量,自那以后,再从县城外的农村入城,又没有通行许可证或者良民证的百姓,这才开始受到日伪军路卡的严格盘查。 此时,战线早已经越过垣县,济县附近。 沈文月三人赶到垣县之后,在城门口接受过日伪军的盘查,顺利进城。 入城后,赶到沈宅,沈文月顺利地见到自己的父母,见父母安然无恙,她这才长舒了口气。 沈父沈有三,原是个读书人,经商方面却也是个人才,步入商界之后,很快便展露锋芒,花费了十数年时间,将沈家打造成晋南有名的富户。 多的不说,在垣县附近,这沈家绝对是当之无愧的首富。 国军掌管中条山一带时,一向依赖乡绅大户,沈有三作为这一代的富豪,又相当支持国军方面的抗日,为此虽不至于毁家纾难,却是多生援手,给予了大量的经济支援。 所以作为当地国军钱袋子的沈有三,在军界也是有一定面子和人脉的。 “爹,军队既然守不住前线,就应该早安排民众撤离,难道部队的人没有提前安排您和母亲转移吗?”
眼见自己的父母亲陷入日军的占领区,沈文月不免有些担忧。 沈有三却是笑得从容,说道:“我这辈子前三十年读书,后二十年经商,读的是圣洁书,到头来,却百无一用是书生。挣的是世俗钱,反倒算是为民族、为抗日事业做出了一份贡献。”
“国军的人倒是也提前通知过我,可以安排人护送我们一家离开。”
“可战事来得突然,咱们家的那些个产业都来不及转移,我若走了,岂不是白白地便宜了日本人?留下,还能暗中周旋一二。”
沈文月焦急道:“爹,可这太危险了。”
沈父宽慰道:“放心,没有人能忽视钱的诱惑,不管是国军还是日军,只要日本人想要从我这里拿到钱,拿到更多的钱,只要他们明白不能杀鸡取卵的道理,便不会轻易动我沈家。”
说到这里,沈父有些怪责道:“倒是你,文月,听说前一阵子还跑到敌后去了,这不是胡闹?父亲福薄,你母亲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好与你母亲交代?”
沈文月却是嘻笑一声,哪有半点被长辈斥责的觉悟? “嘻嘻,爹爹,您就别生气了,女儿不是回来了吧?您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女儿这次可是行万里路归来,父亲应该为女儿骄傲才是。”
说着,沈文月乖巧地帮沈父捶起了肩膀。 沈父一时哭笑不得,又不忍继续责怪,无奈道:“算了,都是为父从小把你宠溺惯了,你若是个儿子,何至于放纵你如此?”
“幸好我是个女子!”
沈文月拍着胸口,很有些后怕的意思。 沈父笑得越发无奈了,更多的却是慈爱。 父女俩说笑了片刻,沈父问道:“文月,先前你说自己是行万里路归来,可给父亲说说,此次去行万里路,有何见闻?”
沈文月应了一声,满心感慨之中,对于父亲也没什么太多隐瞒,将自己抵达八路军根据地之后的所见所闻说了一些。 沈父竖耳倾听,听罢,长叹之下佩服道:“如此说来,这八路军当真是一支英勇抗日的英雄部队!”
沈文月道:“当然了,爹,您是没有亲眼去看到过,日军出动数万兵力大举围剿八路军根据地的时候,那些八路军都是怎么作战的。 那叫一个精彩,落后的装备,稀缺的弹药,却硬生生地扭转战局,击退了日军的扫荡。”
回想起从独立团离开,又到周边八路军组建的团采访的情况,沈文月感慨道: “八路军在敌后抗战的条件,远比咱们想象的艰难得多,他们甚至吃不饱肚子,不管是冬天还是夏日,总是穿着一件薄衣,枪也不是每人都有的,还是一些老旧的破枪,子弹每个人也分不了几发,可就算是这样艰苦的条件,就算他们大多都是农民出生,或许大字都不识几个,可他们还是一心想着打鬼子,保家卫国。 那独立团更厉害,硬生生地靠着在敌后不断地打鬼子,缴获装备,把根据地发展的是有声有色。 爹,这或许就是您说的,耳闻百遍,不如亲眼见上一遍,只有亲身体会过,我才能够感受到八路军这支队伍信仰的纯粹,他们绝不是为了钱,为了名,为了吃饱肚子才去打仗的。 这样的部队,女儿一直以为只有书里才有过,就像是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记》那般梦幻呢! …… ……” 回忆起在八路军根据地的所见所闻,感慨之下沈文月一口气说了许多。 沈父一直认真地听着,直到听完,这才笑道:“看来我的女儿此次去敌后,的确是见识了许多,你的言辞之中似乎很欣赏八路军队伍?”
“爹,这样的部队难道不值得敬仰吗?”
沈文月反问。 沈父回道:“但凡是为了国家的命运,抛头颅洒热血的,无论有名无名,皆是英雄,这些人都值得佩服。”
说到这里,沈父笑道:“我猜的不错的话,这次跟你一路回来的那两位朋友,应该就是八路军吧?”
沈文月吃了一惊,“爹,您怎么知道?”
沈父道:“就像你说的,八路军是仁义之师,这次你回来,一路艰险,派些人一路护送,也是常理。 另外,先前你徐伯带二人进来的时候,我远远的看过一眼。 目不斜视,身板很正,步伐沉稳有力,两人行路,却下意识地排列成队,这定是从军队里练出来的习惯。 我当时便断定这两人是军人,倒是更有些惊讶,都说八路军部队是处在敌后作战的大多由农民组成的没什么军事素养的部队,眼下看来倒未必属实。”
沈文月道:“当然了,人家八路军一直都在坚持进行军事训练呢!而且部队还有文化学习,一头坚持作战,一头总结经验,进行对应军事训练,我看再没有比这种法子进步更快的部队了。”
沈父笑道:“看来这八路军部队的确是很有魔力,我这女儿出去一趟,竟是句句不离八路军了。”
父女二人说笑了一阵。 沈父表示道:“这次既然回来,就该听话些,再不能乱跑了,眼下日军占领了垣县,外面随时有危险,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到处乱跑,为父怎么能放心?没事了就待在家里,报社那边也别去了。”
“爹爹,我是记者!”
沈文月道。 沈父道:“知道你是记者,眼下国军渐败,你这小记者就别瞎折腾了。”
“老徐。”
“老爷!”
“带小姐回屋吧,看好喽,别让这疯丫头再乱跑,现在是紧张时期。”
“是!小姐,走吧,老爷也是为了你好。”
看着一脸不情愿的沈文月,老徐苦笑道。 一旁沈父虎视眈眈,沈文月没辙,只得跟着老徐离开。 片刻之后,安顿过沈文月的老徐返回客堂。 “事情都办妥了?”
沈父问道。 老徐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老爷,那两位人是走了,不过老爷吩咐我给他们的钱财,两人分文未取。”
“哦!倒是有些意思。”
沈父若有所思道。 老徐道:“老爷,这二位一路护送小姐回来,多少也是人情,老爷何故不愿意见二人一面?”
沈父摇了摇头,道:“见面就不必了,眼下日本人看我看得很紧,贸然与他们接触,或许还是坏事。”
“不说这些了,日军掌控县城之后,各处商铺什么的没出问题吧?”
老徐道:“老爷放心,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失。”
沈父点了点头,望着天边有些阴沉的天色,说道:“老徐,这世人都说,我沈有三,是有钱、有名、有权。 此次我留守垣县不走,岂不是正应了他们这些话语,是为了我这带不走的钱财,另外,要和日本人串通一气,要名要权吗? 或许此时此刻,我沈有三在世人眼中,多少也与汉奸挂了钩了。”
老徐道:“老爷,百姓愚昧,我不管他们怎么想,当我跟了老爷这么多年,我比谁都清楚老爷的为人,您在乎的可不是钱,不是权,更不是名。 您经商这么多年,说到底却没有沾染多少商人追逐名利的本性,反倒是秉持着当年读书时的正气。 要说您这个有三,我认为是有原则,有耻辱性,有民族情怀,您这些年暗中支持抗日队伍的可不少,因为战乱导致祸患的许多灾民,您也尽量出手援助。 这些事情大家有目共睹,百姓们只要不愚昧,多少也能明白老爷的良苦用心。”
似乎是得了几分宽慰,沈有三忍不住笑了,“好你个老徐,还是这么能言善辩,倒把我说成了忍辱负重、为国为民的大豪杰似的。”
“老爷就是我心中的大豪杰!”
老徐道,“不惜舍弃个人的荣辱,为了国家,这才是大丈夫!”
沈父怔了怔,道:“个人的荣辱,又价值几何呢? 若能换来民族的利益与未来,便是牺牲掉又有何妨? 我虽然再算不得读书人,可当年读书时那点傲骨和正气,却偏偏是这么多年我唯一所骄傲的。”
说着,沈父放声大笑,心底的念头越发通达与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