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杀了苏岩!”
叶枫握着双拳,凉爽的风从破败的窗户涌入,不停地吹在他身上,却吹不干他已被冷汗浸湿的衣裳。 他全身冰冷,他的心却似有团火在燃烧,倾其五洲四海之水也无法浇灭的熊熊怒火。无处宣泄的愤怒转化成不停流出的冷汗,一道道的在他身上流淌。 褪去衣服的余冰影身上伤痕累累,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看起来触目惊心。 上面既有手掐牙咬的淤痕,鞭子抽打留下的痕迹,又有火烧烟灼产生的新旧混杂的伤疤,更有刻意使刀划针刺成各种侮辱性字眼,不堪入目的图案。 她原本白晢如玉,光滑细腻的肌肤,此时就像一张好好的宣纸被毫无作画基础的无知孩童,提笔乱涂一气,丑到了极致。 叶枫不忍再看,转头去看神坛上的菩萨。 这座寺庙供奉的是弥勒佛。 他无时无刻都是笑口常开,跪在他脚下信徒是伤心难过也好,还是走投无路也好,丝毫都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叶枫只恨自己劲力全失,但凡他稍有点力气,这尊弥勒佛的归宿绝对是外面的悬崖深谷,而不是趾高气扬的坐在神坛上睥睨世人。 余冰影道:“你别责怪佛祖,他脸上带着笑,就是真正的快乐么?我看倒也未必。”
叶枫道:“笑也要看分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他……他……岂……不是阴阳怪气,幸灾乐祸么?”
余冰影道:“世人皆认为是菩萨主宰了他们的命运,却不知其实是世人主宰了菩萨的命运,工匠不由分说给他雕刻了一个永远笑得停不下来的面具,难道他心里不想表情丰富,萌翻世人么?”
叶枫道:“是。”
余冰影道:“你也不必怨恨苏岩,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作出来的,不作死就不会死,怨别人做甚?”
她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叹息道:“我怀孕了,快二个月了,我有时候跟苏岩睡,有时候跟荣景睡,有时候三人睡一张床,我都不知道是谁播的种,他的父亲究竟是谁。”
叶枫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做孩子的父亲。我给他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叶无邪。”
余冰影想了想,问道:“叶无邪?你希望他心无邪念,永远活泼,可爱,善良,天真,纯真是么?”
叶枫笑道:“是的。”
余冰影道:“你善良,天真,可是你过的很好么?如果你能狠一点,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叶枫给她说得涨红了脸,嘴巴似给堵住了一样,一时说不出话。余冰影道:“我也给他想好了名字,他就叫苏荣。”
叶枫一怔,心想:“苏荣?这个名字很好听么?听起来倒像街上杀猪屠夫或者某个贪官污吏的名字,莫非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忽然之间,他胸口似给人重击了几拳一般,难受得几乎无法喘息:“苏荣?岂不是把苏岩,荣景的姓氏各取一个字?他们对她如此无情凉薄,她为何还对他们念念不忘?她和他们之间,究竟是种怎样奇异的情感?”
他心里既似丢了什么,又说不出的烦躁,脸色苍白,牙齿咬着嘴唇,胸口一涨一缩,起伏不定。
余冰影见他神情不快,知他意难平,赔笑道:“我并非故意要让你生气,只是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你走南闯北,心胸开阔,一定不会和我这个叽叽喳喳,嘴碎事多的小女人一般见识,是不是?”叶枫见她忍着怒气,语气低三下四,对于性子倔强,从不服软的她而言,实属难得,猛然想起她命在旦夕,何必跟她逞口舌之快?
愧意不禁油然而生,笑道:“没见识的人是我,净取些莫名其妙的名字。”余冰影憔悴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道:“但是你一定要做孩子的父亲,要不然我父母问起这孩子的爸爸是谁,我该怎么回答呢?我是个乖巧单纯的女孩,怎能做勾三搭四,不知廉耻的事情呢,是不是?”
叶枫心下酸楚,道:“是。”
余冰影侧着头看他,笑道:“怕就怕这个孩子到时跟苏岩,荣景一样奸诈,狡猾,你这个老实人到时应付不了,岂非要气得跳起来,哇哇大叫不停啊。”
叶枫苦笑道:“我的确要改一改脾气了,几十岁的人了,一遇到事情还是想不通,看不透,上蹿下跳,激动不已,成何体统啊?”
余冰影不再说话,闭上眼睛,躺在热气腾腾的水中,四肢放松,任由叶枫小心翼翼地清洗着她的身体。叶枫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仔细观察余冰影身子,尽管她饱受摧残,却仍然婀娜多姿,美到极致,他只是刚开始觉得全身热血冲上了头顶,口干舌燥,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他不止一次给余冰影洗过澡。他被余观涛夫妇收养的时候,余冰影刚出生不久,余观涛夫妇事务繁忙,余冰影便由他照顾。他要给余冰影喂饭,陪她玩耍,给她洗衣服洗澡,哄她睡觉。现在他感觉回到了十几年前,把她沾上了泥巴,草汁的肌肤洗得干干净净,省得师父,师母放不下心。 做哥哥的怎能对妹妹心有邪念? 果然如那中年和尚说的那样,余冰影洗好澡没过多久,替他们在镇上采购新鲜食材的跑腿,便将东西完好无损的送到这里。叶枫付了菜金,又额外打赏了十几文钱,那跑腿高高兴兴的走了。 叶枫搀扶余冰影在厨房灶前矮凳坐下,他动手料理菜蔬。买入的皆是余冰影平时爱吃的,空心菜、黄豆芽、毛豆、猪血、芋头、猪肉,小鱼干,酸菜。叶枫动手剥毛豆,削芋头,生火给猪肉焯水,切酸菜,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脚不沾地。 他身上带伤,干活自然不如平时利索,不一会儿就脸色苍白,似要支撑不住。可是他一想到无论如何都要给余冰影做出一餐可口的饭菜,疲累之意登时立去,又有了不停做下去的动力。余冰影歪歪斜斜背靠墙𤩹,做她力所能力之事,摘除豆芽根,拣空心菜的黄叶。 他们一边做事,一边分享年少时的糗事。余冰影毕竟是女孩子,相对比较克制有分寸,要犯错误也是无关大雅的小事,不及叶枫不知天高地厚,每次搞得轰轰烈烈,华山派上下人人皆知。说到叶枫某些丢脸丢到没脸见人,只想地上有条缝钻进去的名场面时,两人不禁相视大笑。 两人没笑多久,便觉得身体不适,喘息不止。余冰影急忙喊停,建议转换话题,转而讨论王婶养的芦花鸡,一个蛋也生不出来,为什么还那样骄傲,看门的大黄狗为什么不跟同伴玩,偏偏和一只来路不明的野猫朝夕相处?怎知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却又绕到了叶枫头上。 他们分析缘由,最后一致认为,原来叶枫影响力已经涵盖了华山派方方面面,山上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与他有所关联,如何躲得过,绕得开?余冰影上气不接下气道:“罢了,反正快死了,哈哈大笑的死了,总比愁眉苦脸而死要快活的多!”
叶枫见她喜悦无限,不禁深有同感,寻思:“我和小师妹这一辈子都是痛苦多于快乐,临死之前,尽情开怀大笑,有何不可?”
说说笑笑之间,已将菜蔬洗净,猪肉切好。此时菜油在锅中滋滋作响,香气扑鼻。叶枫微笑道:“我的心肝宝贝小公主,第一道菜是?”
他心神荡漾,竟然情不自禁叫出昔日两人热恋时对余冰影的昵称。余冰影蓦地听到叶枫喊出如此肉麻至极的称呼,忍不住心如鹿撞,脸若飞霞,不知如何应答才好。叶枫见她面红耳赤,情知自己口不择言,说错了话,急忙把脑袋偏转到一边去,不和她的目光相接。 两人就这样一个脑袋侧歪,目光游离,一个似喝醉了酒,目光迷离,不说一句话,僵持在那里。忽然锅中发出噼噼叭叭的响声,缕缕黑烟升起。余冰影失声叫道:“哎哟,不好,油烧焦了,芋头难熟,第一道菜就做猪血炖芋头!”
叶枫如释重负,忙使用菜刀将砧板上切好的芋头送入锅里,拿起锅铲,快速翻炒。不料灶膛火大,加上他忘了往锅里及时添水,片刻之间,锅里芋头糊了大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叶枫叹息道:“可惜了一锅软软糯糯的芋头儿子。”
余冰影笑道:“将就着还能吃,外焦里嫩,别有一番味道。”
接下来所做的菜,两人倒是深刻吸取了教训,完美避开了油焦菜糊的失误,然而他们素来极少下厨,分不清什么菜该放什么调料,什么菜不必添油加醋,自是状况百出。就像刚躲过了一个坑,还没来得及笑出声来,谁知紧接着“咣当”一声,跌入另一个更深的坑里。 小鱼干,酸菜在腌制之时,本来就使用了大量的盐,咸香入味。故而在烹饪的时候,无需额外加盐。这两个家伙偏偏自作聪明,掀开盐罐,满满舀了几调羹泼入锅中,后果当然可想而知,咸得发苦,难以入咽。炒空心菜,只需适量的盐,炒熟出锅装盘即可。这两个家伙又异想天开,见得空心菜色泽过于亮绿,商量若是再添加些其他色彩,岂非妙不可言? 于是拿起灶台上的酱油瓶,醋瓶,咕咚咕咚各倒了大半瓶下去。焖了片刻,提起锅盖一看,二人忍不住齐声惊呼。原本宛若朝气蓬勃,阳光开朗小姑娘一样绿油油的空心菜,此时犹如蓬头厉齿,年老色衰的女人,既黄又暗,食欲全无。二人枉费心思,却无一道菜肴称心如意的。 好在他们心思不在饭菜上面,分明味道怪怪的食物,吃在嘴里,却有甜中带苦,苦尽甘来,世上更无此般美味的感觉,正所谓心若是甜的,纵使苦药入口,亦似饮甘泉。二人吃完了饭,余冰影要叶枫取来笔墨,提笔在自己两个手掌心里写了几个字,却叫叶枫站得远远,不让他看到她在写甚么字。 叶枫心下奇怪,不知她在搞甚么把戏,但见她神情凝重,似乎所写的每一个字,皆是一字千钧。叶枫寻想:“莫非她在写遗言?她真的会死么?”
心里一片凄苦,不禁打了几个寒噤。余冰影写好字,等墨迹干了,十指收拢,握成两个拳头。叫唤叶枫将她扶到禅房歇息。叶枫服侍她躺下,出来洗碗,擦桌子,扫地,整理厨房,把寺庙内外弄的干干净净。
做好一切事务,叶枫搬了张椅子,坐在天井晒太阳,晚春的阳光格外暖和惬意,不一会儿,大感困倦,打了数十个哈欠,不知不觉合上眼睛睡着了。他忙了一上午,已是疲惫不堪,兼之身体异常空虚,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如死去了一样,居然连平时爱做的春梦,噩梦一个也无。醒来之时,天井却无阳光,身周一片阴暗,只有屋顶泛着淡淡的光芒,原来日落西山,临近黄昏了。 叶枫一醒来,便去禅房看望余冰影。她早就醒了。她有气无力靠在床头,脸色阴沉晦暗,像极了外面的夕阳,虽有几分生气,却坚持不了多久。她身下枕巾是湿的,两只眼睛是红肿的,不知因为何事而哭泣? 他心头沉重,借着将她扶正的由头,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只觉得脉象杂乱细弱,口鼻呼出的气息极是微弱,好像生命随时会终结。余冰影道:“我刚才梦见我爸妈了,他们把那只不会下蛋的芦花鸡杀了炖汤,给我腾出了一个大房间,就等我下去,和他们团聚了。”叶枫轻抚她的秀发,泪水流下,柔声说道:“梦要依照反的来解,师父师母重振华山派,百废待兴,事必躬亲,哪有空顾及小家?你等他们理出了头绪,再去也是不迟。”
余冰影皱眉道:“我一刻也等不及了,你快扶我出去,要不然日头就下山了,我要好好看看这个让我爱恨交织的人世间。”
叶枫拗不过她,只得扶她下床。
只见她坐起的瞬间,身体推动枕头,露出压在枕下那把刻了她名字的匕首。叶枫不动声色,悄悄藏在身上,心想:“小师妹你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孤零零走的,我会陪你一起走,一直送到你父母那里,我才转身离开。”叶枫扶着她走出寺庙,在外面寻了块石头坐下。叶枫见得石头凹凸不平,对于身负重伤的余冰影极不友好,赶紧返回庙内,搬了条铺着柔软垫子的椅子出来。
余冰影叫他把椅子对着西方摆放。叶枫心念一动:“华山在西方!”余冰影痴痴的看着蛋黄般的太阳,道:“论煎蛋的手艺,我妈绝对能在华山派排第一,两面金黄,不破不焦。不知道今晚她会不会煎几个鸡蛋给我接风?会不会像以前一样把鸡蛋偷偷藏在面条底下,省得被我父亲发现,又要责怪她大手大脚,不晓得节俭。”
叶枫悄悄取出匕首,攥在手里,抵住自己腰上,倘若见得余冰影情况凶险,便一刀刺入自己腹部,抢先死在她前头。笑道:“你们一家人今天久别重逢,师父开心都来不及,别说师母煎几个鸡蛋,就是杀一头几百斤的大牛牯,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余冰影笑了笑,道:“我很丑么?”
叶枫摇了摇头。
余冰影道:“既然我不丑,你为什么不要我,我那天脱光了你都不要我?莫非你真的有病,真的无能不行?”叶枫眼睛不停的眨,好像有根针戳他的眼皮。他难过并非因为她伤人的言语,而是他有说不出口的苦衷。自始至终,在余观涛的规划中,叶枫和余冰影是两条不同道路上奔驰的两匹马,各自目的地不同,绝无任何交汇重合可能。
叶枫任务是做一枚替余观涛冲锋陷阵,攻城拔寨的棋子,余观涛一开始就堵死了叶枫向上攀爬,实现阶层转变,获取成功红利的通道,终其一生也只能听由余观涛驱使。余冰影是余观涛手中想让他飞得更远,走得更高的筹码,谁能给余观涛带来更大的利益,他就将余冰影推入谁的怀里。余观涛给他们命运注入了悲剧的底色,怎么可能让他们幸福快乐呢? 余冰影道:“我知道我的性子过于倔强,刚烈,是个男人都害怕我这种不服软的女人,如果我能够学会柔软,妩媚,你我何至于入了洞房,却成不了真正的夫妻?”叶枫道:“是我对不住你。”
余冰影忽然放声大喊:“可是你为什么不勇敢点,为什么要向后退缩?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做好了为你改变一切的准备?”
她说完这句话,浑身大汗淋漓,如一滩烂泥,瘫在椅子上,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叶枫咬了咬牙,寻思:“影儿,我先走一步,我在前面替你探路。”
举刀往自己小腹刺去。余冰影喝道:“谁叫你死的,你的命运由我支配!”
叶枫长叹一声,把匕首递到她面前。余冰影喘息着,道:“你还要替我做三件事,完成了你才能死。”
叶枫道:“哪三件事?”
余冰影眼珠子转动,道:“你先立下毒誓,要不然我不太放心。”
叶枫举起右手,道:“我叶枫若是不替余冰影做完三件事,教我碎尸万段,不得好死!”
余冰影笑道:“你是看人下菜,心肠大大的坏。”
叶枫一怔,道:“甚么?”
余冰影道:“为什么你给云无心发的誓那么的惊天动地,为什么你给我发的誓那么的平淡无奇?”
叶枫道:“这……这……”
余冰影幽幽道:“既然你能哄她,为什么不能哄我?”叶枫大声道:“余冰影你给我听好了,皇天之上,后土在下,我叶枫这一生一世,便是上刀山下油锅,千刀万剐,满门抄斩,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男盗女娼,绝子绝孙天打雷劈,满身生上一千零一个大疔疮,我也非替你做完应允的三件事!”
余冰影笑靥如花,道:“这就对了嘛。”
叶枫道:“第一件事是?”
余冰影道:“我死了之后,你拿刀画花我的脸,或者把我的脸皮剥下来。”
叶枫道:“为什么?”
余冰影道:“我做了太多肮脏的事,很多人都认识我,你毁了我的容貌,他们便认不出我是谁了。”
叶枫心想:“人是活的,怎能自缚手脚,不晓得变通呢?一股脑儿应了再说。”
道:“好。”
余冰影道:“我死了之后,你不必埋葬我,只需一脚把我尸体踢下悬崖绝壁即可。到时候自有飞禽走兽将我分食。”
叶枫道:“为什么?”
余冰影道:“我这具脏兮兮的臭皮囊,实在不配入土为安,我怕被我玷污过的土地,会长出腐蚀人心的恶之花来。”
叶枫道:“好。”
余冰影道:“最后一件事是,我命令你要好好活下去。”
叶枫大吃一惊,险些跳起,问道:“为什么?”
余冰影啜泣道:“你想我就抬头看看天上的云,看看天上的星星,我要你年年清明,冬至都要大声喊我名字三遍,从而证明我不是孤苦无依的人,在这世上还有人惦念着我,深爱着我,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你一定要答应我!”
泪水一串串流下。叶枫见她灰暗的眼中充满了求恳之意,绝不像故意戏弄他,不禁热血上涌,好像有个声音在心里对他大叫:“你一定要活下去,年年清明,冬至都要大声喊影儿名字三遍。”
大声应道:“好!”
余冰影伸袖拭了拭眼泪,不再跟他说话,定定地看着西边。
残阳如血,染红了西边的云彩。 余冰影脸上就像天上变幻不定的云朵,时而满面笑容,时而懊恼沮丧,此时此刻,快乐的,不开心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她忽然低声唱起歌来,叶枫似给扼住喉咙一样,只觉得双眼发黑,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原来她唱的是她平时最喜欢的《怨郎诗》,尤其“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这一句,此刻听来,更是震撼人心,直击灵魂。 她何时甘心过命运的安排? 叶枫双手紧捂着嘴巴,不让哭泣的声音从喉咙漏出来。余冰影一遍一遍重复吟唱这首歌,夕阳在她凄美哀伤的歌声中一点点往山腰坠去。就在太阳坠入山腰的刹那间,叶枫忽然惊讶地发现,一条淡淡的影子从余冰影身体分离出来,被清风带动往遥远的天空飞去。是幻觉么?歌声已经停止,余冰影脸上带着微笑,一动不动地看着陷入黑暗的西方。叶枫壮起胆子,伸手往她口鼻探去,已是气息全无。 叶枫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响,全身骨头似散了一样,颓然坐倒在地:“影儿走了!影儿真的走了!”可是他一时之间又接受不了残酷的事实,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影儿只是累了,想睡一觉而已,是我多心了。”
他一动不动坐在地上,等待歌声再次响起。他相信余冰影会不停的把这首歌唱下去,直到天长地久。
长夜过去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他的心一直下沉,沉到了最深处,温暖的阳光并没有给他带来希望,奇迹。 余冰影身体已经冰冷僵硬,凝固在脸上的笑容显得诡异,可怖,他期待的歌声永远都听不到了,他才接受了人间再无小师妹的现实!叶枫叶枫慢慢打开她握紧的拳头,见得她左手掌心写着“爸妈,我回来了。”右手掌心写着“大师兄为什么不爱我???”
伏地大哭,无论他哭得多么撕心裂肺,余冰影脸上一直挂着笑意。她彻底解脱了,这个人世间的喜怒哀乐跟她毫无关联了。
那个在外面快活了一天,刚从外面回来的中年和尚,见得眼前场景,不禁恻然,双手合十,念诵佛经,替余冰影向佛祖求情,希望菩萨给她安排个好人家,下辈子平安喜乐,顺遂无虞,皆得所愿,不必像这辈子那样艰难困苦,青年夭寿,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