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猛一抬头,只见赵鱼坐在一尊石像的莲座之上,居高临下,顾盼之际,极有威势,双脚在他头顶微微摆动,好像垂钓之人,就等着他这条大鱼咬饵上钩。叶枫吃了一惊,往后退了几步,道:“你……你……”慌乱之下,不知说甚么是好。 赵鱼俯视着他,缓缓说道:“我知道有位声名显赫的大王,他一直想给自己的独生女儿找个称心如意的女婿,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叶枫双眼东张西望,心里盘算着如何脱身,笑道:“哪位大王?”
赵鱼紧绷着脸,眼中闪动着杀气,道:“阎王爷。”
叶枫揉了揉鼻子,喃喃说道:“听说他的女儿既长得不敢恭维,身材也不好,而且脾气又臭得很,动不动就掀桌子摔东西。你应该知道我娶老婆的要求,皮肤要和美玉一样洁白无瑕,身材要和柳叶一般纤细,还要有小猫一样温柔体贴的脾气,你这不是在乱点鸳鸯谱么?”
嘴上胡说一通,心里却极为惶恐。赵鱼冷冷道:“你见都没见过,怎么就下结论?”
身子斗然跃起,左掌向叶枫脖子猛劈下去。叶枫一心想着脱身,不愿消耗气力,忙使了个“懒驴打滚”,闪到了一边。赵鱼不容叶枫喘息,嗤的一声,钢刀向叶枫肩头削至。叶枫双足一弹,跃到一尊石像之后。 赵鱼反应也快,白光一闪,钢刀已然递到叶枫的胸口。叶枫剑尖上跳,荡开刀锋,又跃开数尺。赵鱼猜出了叶枫的心思,只要叶枫始终保持对他的畏惧,终将会死在他的刀下。赵鱼紧一刀,缓一刀,逼得叶枫往山上退去。叶枫无法摆脱赵鱼,叫苦不迭,强打精神,与他周旋。 忽然之间,大叫不好,原来两人斗到了龙门山巅,只见伊水从东西山当中浩浩荡荡流过,滔滔不绝的水浪,大力拍击着岸边的巨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再无去路可退。叶枫脑中一阵眩晕,身子摇摇欲坠,暗道:“我不是自寻死路么?”
赵鱼钢刀画了个圈子,道:“此地甚好。”
言下之意,已将此地当作叶枫的葬身之地。叶枫嘴唇发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赵鱼仰望着湛蓝的天空,道:“我除了努力,根本就没有第二条出路。”
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假如你和我一样,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你才会明白,只有刻苦奋斗,才能改变命运。”
叶枫满脸通红,低下头去,不敢看赵鱼。 他虽然是个孤儿,但从小被余观涛收养,华山派再清贫艰苦,至少吃穿不愁,所以并不像赵鱼对贫穷有那样深刻的体会。赵鱼道:“眼看成功在望,却一脚踩空,堕入万丈深渊,美丽如花的前景,结果成了一堆触手即破的泡沫,你知不知道踩空的感觉?”
叶枫紧咬着嘴唇,已有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赵鱼道:“踩空了就是粉身碎骨,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难道我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声音如野兽垂死前嘶叫,说不出的凄厉绝望。叶枫看着自己的脚尖,鲜血一滴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赵鱼道:“所以我也要你一脚踩空。”
身形闪动,四面八方皆是人影,如层涛叠浪般向叶枫涌来。 此时青青和岳冲也到了山顶。岳冲先是扫净一块石头上的积雪,尔后独自把石头坐得有了热意,才让青青坐下。青青手掌托着下巴,笑吟吟看着他们。叶枫心中一凛:“倘若我被赵大哥所杀,他们岂非不用兑现对华山派的承诺?”
陡然之间,豪气上涌,心道:“我决不能踩空,我一定要带领华山派重返巅峰。”
大声叫道:“莫来挡我的路!”
长剑舞动,向右冲出。赵鱼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会忘了是你挡了我的路!”
钢刀摆动,迅疾无伦的堵住叶枫去路。叶枫冲了几步,突然身子旋转,足尖一点,往左侧窜去。岳冲一拍大腿,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道:“这不是耍无赖么?”
青青笑道:“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任何行为都是合情合理的。”
赵鱼早已守候在他的前面,冷冷道:“回去。”
一刀快似一刀,每一刀皆是大起大合,有石破惊天之意。 叶枫尽管可以招架,但在赵鱼强势压迫下,竟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双脚不由自主往后退去。赵鱼劈一刀,他便退一步。岳冲眉头紧锁,张了张嘴,似乎要提醒叶枫什么事情。岂知青青伸手掩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任何声音。叶枫正好看在眼里,心道:“他们鬼鬼祟祟,莫非要做对我不利的事?”
忍不住臆想着赵鱼与他们联手,自己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已僵硬。 赵鱼大笑道:“你为何担忧?因为你的心是空的。”
又劈几刀。叶枫惊疑不定,心想:“他的话极有深意,是了,是了,他是佯攻来吸引我的注意力,好让坐在石上的岳冲有偷袭的机会。”
长剑叮叮当当,格开赵鱼的刀,眼角却瞥向岳冲,神情大为紧张。赵鱼冷笑几声,一把钢刀使得上下翻飞。 叶枫愈发惶恐,长剑圈转,剑光闪烁。青青忽然跳了起来,右臂指着叶枫身后,失声惊叫。叶枫身子颤抖,寻思:“倘若我一回头,便中了他们的奸计。”
缩小自己的防御圈,又退了几步。忽然双脚一空,身子往后仰倒,直直往下坠去。原来他早已退到了悬崖边缘。叶枫惊骇交加,哇哇大叫。 赵鱼抢上一步,伸出左手,抓住叶枫的衣襟,生生将他提起。叶枫死里逃生,长吁了一口气。赵鱼并不把他放下,反而把他高举头顶,将他身子当作孩童玩耍的大螺陀,滴溜溜地旋转起来。叶枫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说不出的恐惧,双脚在空中乱踢。赵鱼冷笑道:“你杀人的勇气呢?”
手上加快速度,转得更快了。 叶枫只觉得天旋地转,腹中翻江倒海般难受,几欲昏厥过去。忽然之间,从怀里掉下一卷东西,啪的一声,落在赵鱼脚下。叶枫登时面如土色,心跳得飞快,这东西不是别的,而是他与岳冲签下的契书。赵鱼左手扣住他身上几处大穴,省得他图谋不轨。伸出一只脚,慢慢挑开卷起的纸张。赵鱼目力极佳,立即看清了写在纸上的内容,长叹了一口气,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怨毒。叶枫几乎无法呼吸,心道:“我死定了。”
青青靠在岳冲怀里,岳冲抚摸着她的头发,两人脸带微笑,沉醉在甜蜜的幸福中,完全无视叶枫的死活。赵鱼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些好处你根本拿不到,而且你会和我一样,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叶枫看着旁若无人的他们,已经默认了赵鱼所说的事实。变革派成功,当然是变革派一家独大,岂能容忍华山派来摘最大的果实?他们只不过在墙上画了只大饼,他却信以为真,不仅丢掉了兄弟,也丢掉了自己的性命。他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意志薄弱,太贪得无厌。 赵鱼脚尖一挑,契书合上,飞入叶枫怀中,道:“你知道我会怎样对你。”
叶枫大汗淋漓,道:“是。”
又向他们看去。青青嘴唇附在岳冲耳边,一张一合,岳冲频频点头,好像极为赞同青青所说的话。虽然叶枫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叶枫知道她一定在嘲笑他的无知,愚蠢。赵鱼手臂伸得笔直,便要将他抛下悬崖。坐在石上的岳冲冷冷道:“这种见风使舵的卑鄙小人,由我来杀好了!”
纵起身子,一掌向叶枫拍去。叶枫见得岳冲趁火打劫,不禁怒火填膺,破口大骂。赵鱼冷冷道:“我的事不用你来插手。”
一掌劈出,不让岳冲近身。岳冲哼了一声,道:“谁要管你的破事?”
身子在半空倒折过来,似是要跃回去。 赵鱼笑了笑,道:“很好。”
便在此时,在空中翻筋斗的岳冲忽然伸出双脚,蹬在赵鱼肚子上。赵鱼想不到岳冲真正的目标是他,被踢个正着,吐出几口血来,抓着叶枫翻下悬崖。叶枫心中没有了恐惧,而是满满的内疚,自责。他在道义上对赵鱼的亏欠,已经用自己的性命来偿还。只可惜他没有第二条命,来弥补余冰影对他的恩情。 他伸出右手,冲着蓝天挥了挥手,他只希望无所不能的命运之神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他愿意下地狱,接受任何惩罚,而余冰影一定要活在甜蜜幸福的天堂里。突然间抓紧他衣襟的赵鱼的手蓦地松开,跟着他整个人被赵鱼顶起,向上急速窜起。叶枫又惊又喜:“莫非赵大哥不想我死?”
全身感到无比柔软,已经落在山顶的雪地上。 可是赵鱼却如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的往下坠落。叶枫趴在悬崖边缘,两只手伸得老长老长,然而他与赵鱼的距离越来越远,哪里顾得着?正在下堕的赵鱼脸上忽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用力挥动右臂,大叫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修长健硕的身躯化为一个黑点,被奔流不息的伊水吞噬。 叶枫只觉得无法形容的苍凉和悲痛同时涌了上来,又化为无可抑制的泪水,很快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报国无门,坎坷曲折,这就是赵鱼的命啊!青青叹息道:“一切都结束了。”
叶枫道:“谁说的?”
挺剑朝岳冲刺去。岳冲并不闪躲,任由长剑刺入肌肤,鲜血长流。好在叶枫及时缩手收剑,因此并未刺得太深。岳冲盯着他,道:“赵鱼必须死,倘若他活在世上,便是粘在你身上无法擦掉的污点,插在喉咙深处拔出来的鱼刺,迟早会让你崩溃,发疯,甚至在怨恨中绝望地死去。”
青青也盯着他,道:“其实赵鱼还有更妙的报复方式。”
叶枫全身一震,惊道:“什么?”
岳冲道:“他现在可以隐忍不发,和你虚与委蛇,直到你把华山派的事业弄得风生水起,如日中天,再来拿此事要挟你,你该如何处置?”
叶枫仿佛长剑刺到了自己身上,眼睛一眨一眨,倒吸了几口凉气。青青微微一笑,道:“你要么杀他灭口,要么与他妥协,既然他要与你摊牌,必定有备而来,你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叶枫又倒吸了几口凉气,只觉得满嘴的牙齿都在生痛。岳冲道:“到那个时候,纵使他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你为了维护来之不易的声誉,地位,哪怕要付出天大的代价,也不得不答应。”
青青叹了口气,道:“倘若赵鱼看上你那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心上人呢?”
岳冲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道:“只好双手奉送,任其玩弄了。”
叶枫满头冷汗,额角青筋根根凸出,嘶声道:“不……不……”声音既充满了无助,又似悲伤的哭泣。青青拍拍他的肩头,柔声道:“幸好这是假设,赵鱼不死,你岂非后患无穷?”
岳冲道:“人是我的,你有什么好内疚的?”
叶枫抹去满脸的汗水,笑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内疚过?我开心极了。”
他唯恐他们不相信,用力大笑起来。青青把契书塞入他的怀里,笑道:“你再不保护好它,我们便真的不认账了。”
原来叶枫被赵鱼抛上来的时候,契书悄悄掉了出来。叶枫紧捂着衣襟,笑道:“不会有下次了。”
青青笑靥如花,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们是不是去喝几杯,好好庆祝一番?”
叶枫道:“那是当然。”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