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抱着大狗,长声笑道:“旺财,我们也走罢。”
大狗低声哼叫着,好像在和叶枫商量能不能换一个既可以让敌人胆颤心惊,又能让小美女狗狗芳心暗许的名字?叶枫屈起手指,在它脑壳上轻轻敲了几下,道:“我意已决,你不必枉费口舌。”
大狗登时无声无息,耷拉着脑袋,多半心里郁闷极了。出了长巷,见得一户人家门前堆着一叠木板,叶枫取了两块,缚在大狗断腿上,又用金创药敷在伤口上,尔后将它放在地上,道:“旺财兄抱歉了,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转身便要离去。岂知大狗张嘴叼住了叶枫的裤管,眼中噙着泪水,四肢似铸在地上。叶枫笑道:“我看你天庭饱满,印堂发亮、面带红光 、全身透露出勃勃英气,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必将是叱咤庐州,名震狗界的一代狗王,我声名狼籍,前程黯淡,你与我同流合污,岂非连累了你?”
伸手推它,大狗却不松口。 叶枫瞋目嗔道:“那些孤芳自赏,自命清高的女子,之所以一见到我便会分寸大乱,连送秋波,既是我舌吐莲花,字字珠玑,只言片语就能偷走她的心,又是我眼光非凡,晓得什么场合该穿怎样的衣裳的缘故,这裤子贵得紧,还不放开?”
大狗不为所动,左右摇晃着身躯,分明打定了主意,要跟他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从此人在狗在,人亡狗亡。 叶枫大怒,举着拳头,厉声喝道:“人家那些流芳百世的大侠,不是拨长剑,跨神雕,英气勃发的‘神雕侠’,便是刀光如电,鹰击长空,老谋深算的‘白眉鹰王’,你若跟着我混江湖,难道是我先一剑刺向对方心口,你随之汪汪大叫,撕咬对方的裤裆,咱们一人一狗,配合得天衣无缝?再说别人左一个‘狗屎大侠’,右一个‘恶狗郎君’称呼我,叫我颜面往哪里搁?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莫来烦我了。”
喉间嗬嗬生响,凶恶至极。 大狗泪水漫出了眼眶,慢慢松嘴,慢慢往后退去,双眼却直勾勾盯着他,似乎在等他回心转意,收回成命。叶枫扬起手臂,跺脚喝道:“去!”
大狗呜呜悲叫数声,冲入一条巷子,叶枫目送它远去,忽然觉得眼睛湿了,竟是不知何时流下了泪水,干笑道:“只不过一条萍水相逢的狗而已,搞得和情人生离死别一样,我何时变得婆婆妈妈了?”
说着挥舞双手,道:“我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杀人眼晴也不眨一下,简直心硬如铁。”
大步往客栈走去。走到客栈门口,不觉一怔,见得门口摆放着两条长凳,上面坐着五六个身着劲装,腰悬利刃的男子,只是他们肌肉松驰,目光黯沉,不像身怀绝技之人,多半是充当打酱油的小角色。他们脚下摆着叶枫的长剑,以及装纳换洗衣裳的包袱。店掌柜立在边上,指手画脚,叽哩哇啦说个不停。叶枫心念电转,已然明白其中奥妙。 敢情这掌柜屡屡吃亏,正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恰好这几名汉子到客栈询问有无行为反常的陌生人,便将叶枫揭发,此时正一桩一桩向众人诉说叶枫所犯下人神共愤,滔天罪行。叶枫料想这些人是打着维护江湖安宁的旗号,借此搜刮财物,心中倒是不惧,大步走去,好像遇到了知己好友,当下哈哈大笑,拱手道:“让各位久等了。”
众人想不到叶枫竟如此胆大皮厚,本来就脑筋不太活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叶枫转头看着掌柜,怒气冲冲道:“掌柜的,你做事忒不地道了,俺兄弟朋友来看我,你至少请他们到里面就坐,泡壶好茶,奉上点心,花销多少,记在账上,俺老胡自会付钱。俺老胡出手宽绰,视金钱如粪土,何曾占过别人的便宜?我会赖你的钱不成?”
掌柜被他倒打一耙,脸上忽青忽白,捂着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人定了定神,朗声说道:“这位朋友,我们帮主想你喝杯茶,聊聊江湖典故。”
其余的人齐齐立起身子,右手均握住了腰间利刃。叶枫哈哈一笑,道:“俺老胡平生最大的本事就是人缘广,朋友多,所认识的帮主掌门少说有三五百个,请问你们的帮主是?”
那人道:“铁拳帮邱名扬。”
叶枫道:“原来是他啊,我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听说邱帮主是神拳无敌,一双拳头能隔山打牛。”
那人尴尬的笑了笑,道:“邱帮主擅长的是三十六路流星锤。”
刚走到铁拳帮大门口,便听得邱名扬如雷般的吼声:“哈,你就是华山派叶枫!”
叶枫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却乐开了花,寻思:“原来我成了某些人发家致富的摇钱树,聚宝盘。”
一人笑道:“秦盟主吩咐的事,到了帮主这里,便成了一条金光灿灿的财路。”
另一人道:“这就是帮主的高明之处,谁是叶枫并不重要,关键是肉过留油,要有钱赚。”
叶枫心中忿忿不平:“老子进去非得揪住姓邱的衣襟,好好问一问,咱们五五开成不成?我心太黑?那就三七开喽?老子总不能做台上的泥菩萨,只得了虚空的名声,而供品钱财都让庙祝装进口袋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众人已经推开了包着铁皮,篏着铜钉的大门,见得灯火通明的聚义厅中间一张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两边立着十多名目现凶光的精壮男子,墙上壁炉木炭烧得噼啪作响,整个大厅温暖如春。 交椅之前的空地跪着一人,身子颤抖不已,显然惊骇至极。众人与叶枫站到边上。大汉拍得椅子扶手嘭嘭响,喝道:“难道你连五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来?你到底是怎么混的?”
这人正是铁拳帮主邱名扬。那人愁眉苦脸道:“在下做小本生意的,哪里拿得出五百两银子?”
邱名扬怒道:“既然你是做生意的,墙壁挂口青钢剑做甚?”
那人道:“在下向来仰慕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邱名扬昂首冷笑道:“十步杀一人,好大的口气,敢情你想在我的地盘上做案,我可不答应,叶枫你从实招来,到底有多少同伙,有什么企图,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十余人齐齐逼上一步,咬牙切齿,神情狰狞。那人脸色突变,脑袋磕得咚咚作响,道:“我……我……不是华山派叛徒叶枫,我……是……学士街开杂货店的张老实……”邱名扬道:“谁能证明你不是华山派叛徒叶枫,而是学士街开杂货店的张老实?听说叶枫善于易容化妆,谁敢保证他不会用张老实来隐匿身份?”
叶枫强忍着笑,寻思:“老子就站在你面前,你真是瞎了狗眼。”
张老实急声分辩道:“我的父母,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可以为我证明!”
邱名扬提气暴喝道:“叶枫你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话,便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已经派过人到学士街调查,你这个张老实这几天反常得紧,根本不是以前那个安份守己,胆小怕事的张老实!”
这一下声音极大,张老实惊得魂飞魄散,“哎哟”一声,坐倒在地,道:“我……我就……就是……那个安份守己,胆小怕事的张老实。”
心下气苦,泣不成声。 邱名扬道:“叶枫,我来问你,你为何要背叛武林盟?你流窜到庐州有何动机?”
张老实被诘问得头晕目眩,张大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邱名扬甚是得意,哈哈一笑,道:“邱大爷今天心情不错,不妨指点你一条生路,就看你有没有那个造化?”
张老实道:“什……什……么生路?”
邱名扬道:“就看你能不能证明你是开杂货店的张老实。”
张老实被他绕得云里雾里,茫然问道:“怎么证明?”
邱名扬道:“找庐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盖章,比如保长盖了,再找里长盖……一直盖到总兵,知府大人,不多不少,大慨要盖二十七八个章,倘若一切顺利的话,估计一年就弄成了。”
张老实脸上没有半点血色,颤声说道:“我……我……”邱名扬道:“你一定办不到,是不是?”
张老实道:“是。”
邱名扬道:“可是我办得到……”张老实又咚咚磕起头来,道:“请邱帮主放我一条生路!”
邱名扬缓缓道:“我虽然和总兵,知府大人有些交情,但古人说得好,好人不做官,能坐上他们位子的,都是杀戮果断,无情无义之人,要找他们办事,除非给他们足够的好处,否则纵使天王老子,也休想他们给面子,收你五百两银子,你说我会过分么?”
张老实道:“可……可是……我真的没钱啊!”
邱名扬道:“难道你手上就没有值钱的东西?比如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古董,地产,宅子?”
张老实摇了摇头,邱名扬喝道:“那就对不起了,来人,把他拉下去,打到他拿出钱为止。”
叶枫忽然笑道:“这不是学士街开杂货店的张老板么?你家的蚕豆又酥又脆,我经常来买的。”
张老实怔怔看着他,不敢开口说话。 叶枫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道:“上半年在你家对面巷子里赌钱,输得一塌糊涂,连回家的盘缠都没有,是你大发善心,借了俺五百两银子,莫非你不记得了么?”
张老实如在梦中,不由得凄然一笑。邱名扬“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夺过叶枫手中的银票,塞入怀中,大笑道:“张老板,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请你多多包涵。”
向众人使了个眼色。几人拖着惊喜交加的张老实,往外去了。 邱名扬凝视着叶枫,和颜悦色道:“请问阁下是?”
叶枫淡淡道:“我是谁自己说了不算,邱帮主说我是叶枫,我就是叶枫,邱帮主说我是张老实,我就是张老实。”
邱名扬大笑道:“看来你是个聪明人。”
叶枫道:“被人打脸打多次了,自然而然就脑子开窍了。”
邱名扬道:“你是愿意跪着和我说话,还是坐着和我说话?”
叶枫道:“当然是坐着说话,堂堂正正的人,为什么要卑躬屈膝?”
邱名扬右手递到他身前,道:“拿五十两银子来。”
叶枫掏出一大锭银子,笑道:“能和邱帮主这个盖世英雄,面对面侃侃而谈,这五十两银子,花得真是物超所值,邱帮主你不会给我是熟人优惠价吧?”
一人搬来一张黄梨木椅子,放在叶枫身后。叶枫毫不客气地坐下,翘起了二郎腿。邱名扬被他拍得心花怒放,大笑道:“你会武功?”
叶枫叹了口气,道:“岂止是会武功,而且在江湖上制造了几起血案,人神共愤,简直是穷途末路,无立足之地了。”
邱名扬挥了挥手,道:“这不是甚么大麻烦,当今世道浮躁,谁他妈的在乎你过去做了什么事,就看你口袋有没有钱。”
叶枫微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自然有人撑腰说话。”
邱名扬斜眼看着他,道:“至少我会替你说话,至少在庐州城没人敢找你的麻烦。”
叶枫悠悠道:“万一我是华山派叛徒叶枫呢?”
邱名扬不由面色一变,众人纷纷拨出了兵刃,架在叶枫身上,喝道:“放肆!”
叶枫哈哈大笑,大笑声中,椅子转动,双足连踢,众人飞了出去,撞在巨石砌成的墙上,均是脸色发青,一时站立不起。邱名扬霍然起身,怒道:“你……你……”叶枫笑道:“我既会武功,行事又桀傲不驯,不正是具备了叶枫的特征吗?”
邱名扬沉默了很久,道:“你这是比较有个性而已。”
叶枫道:“我自己送上门你都不要,邱帮主岂非错失了天大的功劳?”
邱名扬道:“像我这样的岁数,最是讨厌尴尬,向上已无发展的可能,再过几年必然被年轻有为的人取代,但我不想晚年过得很凄凉,儿孙后代要辛苦赚钱。”
叶枫道:“所以你现在想方尽办法,把手中的权力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邱名扬道:“并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做。权力这东西,就像新鲜水豆腐一样,你得赶快把它放到锅里烹炸,想放到第二天来吃,说不定就馊了。”
叶枫道:“也许你们并不希望叶枫很快的死去?”
邱名扬道:“只要他活着一天,便会给社会带来某种恐慌,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用他来谋取利益。”
他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叶枫拱了拱手,道:“高见,佩服。”
邱名扬道:“倘若叶枫能有兄台圆滑机智,何至于在江湖上走投无路?由此可见,他分明是头犟驴子,压根就不晓得变通,所以他寸步难行,也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