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道:“令尊今年高寿?”
杜青竹道:“属狗的,今年虚岁七十有八。”
老头道:“身体可好?”
杜青竹道:“家父去年添了个十八岁的小妾,今年给他生了一对白白胖胖的龙凤胎。”
老头道:“如此硬朗健硕的身体,至少可以再吃十年饭。”
杜青竹道:“我六月份给他算过命,十二月必有血光之灾,劫数难逃。”
白发老翁气得身子颤抖,大声道:“畜……畜生,我……我……我是你的老子啊!”
杜青竹冷冷道:“大坝溃堤之时,没有一滴水珠是无辜的。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每一份收入,都是吸别人的血,甚至要了别人性命才得来的?”
老头道:“令尊是个好人么?”
杜青竹道:“他不仅以有我这样的儿子感到荣耀,而且时常打着我的名号,做我都不敢明目张胆做的事!”
老头道:“那真的是劫数难逃。”
杜青竹道:“正是!”
叶枫大吃一惊,心中一凛:“这人好狠毒!”
随即转念一想:“他死了之后,必然有人填补空缺,势将迫害他的家人,与其到时受辱,不如现在死得干净。”
不由得百感交集,感慨万千。杜父忽然平静下来,喃喃说道:“关云长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进逼许都,威震华夏……岂料吕子明白衣渡江,兵不血刃取荆州,关羽败走麦城,身首异处……” 杜青竹厉声截断他的话:“好歹我们享受过,风光过!”
杜父伸长脖子,吼道:“动手吧!”
老头嘿嘿冷笑几声,鲍春雷手中的单刀突然脱手而出,咣当一声,落在杜青竹脚下。老头左手轻轻一托,杜青竹抓起单刀,跳了起来,道:“多谢前辈的成全!”
慢慢向他父亲走去。叶枫热血全涌上头顶,暗道:“儿子杀父亲,天理不容!”
呼吸加重,心头剧跳。 老头目不转睛盯着他,眼中充满了嘲讽,鄙视。叶枫心中一凛,暗道:“他们横行乡里数十年,害人无数,我同情可怜他们,岂非是非不分?”
杜青竹却“卟通”一声,跪在他父亲脚下,抱着他父亲的大腿,喉咙发出低沉的哽咽之声。他父亲抚摸着杜青竹的脑袋,轻轻叹息着。叶枫心有不忍:“坏人也有感情么?”
忽听得杜青竹叫道:“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儿子!”
刀光一闪。 叶枫一抬头,见得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不停旋转,往天上飞去。正目瞪口呆,杜青竹足不停顿,刀光闪烁,顷刻间将他的家人全部杀死。叶枫见得遍地尸首,情不自禁心里难受,眼中流出泪水。老头右手往外一推,叶枫觉得一股大力当胸涌至,顿时无法站稳,翻了几个筋斗,跌倒在地。听得老头冷冷道:“他害得别人家破人亡还少么?你假惺惺的哭甚么啊?”
老头旋即凝视着杜青竹,道:“姓鲍的小子,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在江湖总算有些狗屁名气,他的破刀最适合剁你这种比屎还臭的人的脑袋了。”
鲍春雷脸青一块红一块,却又不敢开口反驳。辛十娘悄悄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柔声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鲍春雷被他一说,立时怨懑全无,满是柔情,讷讷道:“我不与他较劲便是。”
杜青竹提刀架在脖子上,忽然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大同教的前辈!”
一听到“大同教”这三个字,叶枫他们齐声惊呼,皆是神情紧张,如痴如醉。老头冷冷道:“不错,我是大同教中人,也就是你们这些名门侠士深恶痛绝的魔教妖人。”
杜青竹又在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愤、怨恨:“我死得一点不冤枉,但是哪怕武林盟再不得人心,大同教也没有夺权登顶的机会。”
单刀斜转,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经过武林盟多年不遗余力的宣传,大同教俨然是邪恶、黑暗的象征,它教旨严厉,主张废除一切不合理的规矩,重新建设一个新世界,手段极其激烈残酷,世人无不视为洪水猛兽,恨之入骨。叶枫脑海中不由得涌现出许多情景,都是平时师傅,师母及江湖前辈对大同帮的描述,虽然有些地方难免有夸大其词之嫌,但听来亦是令人不寒而栗。 某某某不从大同帮,全家八十三口人无一幸免,某某某被大同帮生擒,剁了手脚,挖了眼睛,割了舌头,挂在树上,三天之后才死去……当真是血债累累,罄竹难书。又见老者行为乖张,好杀成性,更是印证对大同教的看法:“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瞬时之间,叶枫忍不住机伶伶打了几个寒噤,往辛十娘他们看去,亦是面现惊骇。 看来纵然鲍春雷、辛十娘向来和武林盟作对,也是难以接受大同教。三人心中均是一个念头:“他想干什么?我该怎么办?”
老头鉴貌辨色,猜到了他们的心思,道:“大同教很凶残么?与武林盟的所作所为比较起来,那才是小巫见大巫,自愧不如,大同教清除的是作恶多端的败类人渣,让每个人扬眉吐气,而武林盟只让一小撮人获利,而大多数人的人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谁才是江湖的毒瘤,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么?”
鲍春雷道:“只是几个人坏了武林盟的名声而已,绝大多数人是好的!”
话一说出口,连自己都感到吃惊,他为什么要维护武林盟?莫非他的内心存在着对武林盟的某种依恋?老头右脚上挑,鲍春雷似被人拎了起来,身不由己,摔了出去。辛十娘大叫一声,长鞭呼呼作响,向老头扫了过去。老头道:“女娃娃春心荡漾,原来想着嫁人了。”
漫不经心伸出一只手,抓住扫过来的鞭鞘。 辛十娘急忙运劲抵御,哪知横倒在地的鲍春雷忽然飞至,双臂张开,牢牢抱住了她。辛十娘本来有心于他,此时被他强行拥抱,自然又惊又喜,全身酸麻无力,犹如喝了三五十碗酒。老头松开五指,长鞭倒卷回来,将他们绑得严严实实。鲍春雷满面通红,急忙分辩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辛十娘见他慌张,笑吟吟道:“莫非我配不上你?”
老头道:“男的脑子有些不清楚,女的时不时做傻事,这样的男女,不结为夫妻,岂非天怨人怒?”
鲍春雷大汗淋漓,极为窘迫。辛十娘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了,大声道:“看来我只有嫁给他,才不会祸害别人。”
鲍春雷道:“这……这……”老头怒道:“难道我东方一鹤不配给你们做媒?”
抓起他们,往外扔去,道:“找个地方生娃娃去!”
那几个店伙计抬着他们,一溜烟地走了。叶枫想不到老头居然会成全他们,一时半会脑子转不过弯,怔怔发呆。老头阴沉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道:“跟我走。”
叶枫定了定神,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老头道:“因为你愚蠢,无知,所以我想替你脑子开窍。”
叶枫道:“脑子开窍之后,是不是和你一样冷酷无情?”
老头翻了翻眼珠,道:“别跟我相提并论,你给我东方一鹤提鞋都不配。”
叶枫道:“我无缘无故给你提鞋做甚?东方一鹤名气很大么?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为什么不叫东方多鹤啊?一只大鹤孤零零的在空中飞啊飞啊,时不时发出凄厉的叫声,一点派头也没有。”
东方一鹤有些生气了,道:“我是大同教四大长老之一,你说名气大不大?”
叶枫道:“真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他伸出右手,在空中比比划划,道:“不但比正常人多了一个字,而且笔画也比较多,写起来一定很麻烦吧?”
心中叫苦不迭:“我怎么碰到了这个大魔头?”
原来大同教设有四大长老,“一剑封神”东方一鹤,负责情报收集,监视武林盟动向,“武诸葛”南宫惊雷负责钱粮调度筹划,“神龙无踪”西门无忌负责四方联络,传递消息,“玉面佛”北野苍茫训协助教主处理事务,兼掌刑堂,皆是举世无双的奇男子。东方一鹤扣住他的手腕,大步往外走去。 叶枫觉得被一只铁圈牢牢箍住,脉门奇痛彻骨,完全做不了主,似一头牵着鼻子的牛牯,随着他一步步往外走去,道:“你要做甚?”
东方一鹤冷笑道:“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名头大不大?”
叶枫一怔,寻思:“他肩负刺探武林盟情报的使命,只能在暗处行动,绝不可以见光,他为什么要暴露身份?莫非有甚么阴谋诡计不成?”
正妄自猜测,东方一鹤拖着他进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 四壁架子摆满新旧不一的书籍,檀木桌上搁着文房四宝,分明是杜青竹的书房。叶枫心中大奇:“难道他是临时抱佛脚,拜读一下孙子兵法,多几个害人的鬼主意?”
东方一鹤取来一块五尺见方的白布,拿起毛笔,沾上浓墨,工工整整写着:“大同教长老东方一鹤,华山派叛徒叶枫”十多个大字。叶枫惊道:“什么?”
东方一鹤道:“你我狼狈为奸,一起向武林盟开战。”
把白布系在一根竹竿上,绑到叶枫后背,恰似领兵出征的大将。 出了独龙庄,一条笔直平坦的大道向前延伸。东方一鹤神采飞扬,昂首挺胸。叶枫脸色灰白,几乎无法站稳身子。他早就视自己烂命一条,不怕向武林盟挑战,更不怕死于非命,粉身碎骨。但是从小受到的教诲,始终对魔教怀有极深成见,要他和东方一鹤并肩作战,简直是奇耻大辱,人生难以抹掉的大污点。不由心如乱麻,不住暗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忽然之间,远远近近传来呜呜的哭泣声,刚开始是几个人在哭,渐渐地哭的人越来越多,几百几千个人,一齐号淘大哭,都在呼喊一个人的名字,除了杜青竹还会有谁?叶枫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不尴尬。东方一鹤冷哼一声,道:“都是些没见识的人!”
胸膛猛地向外扩张,嘴巴张开,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叫声。叶枫却似被几百几千枚铁锤用力敲打着全身每一块骨头,腹内气血翻转,说不出的难受。 当即“啊”的一声大叫,翻了一个筋斗出去。谁想到源源而来的声浪似江海涨起的潮水一般,推得他在半空上下翻滚,就是落不下来。喉头奇腥无比,眼看就要口吐鲜血,叶枫大骇,暗道:“我不能被他看扁了。”
先使了个“千斤坠”,力沉腰间,稳住身形,接着运功抵御,将一波波声浪推开,身子一点点落了下来。在地上一坐定,忙收敛心神,口念华山派内功心法,不一会儿宛若神游太虚,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肩胛忽地一紧,叶枫一抬头便见得东方一鹤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似笑非笑看着他,四下一片寂静,再无人哭泣,敢情被东方一鹤的长啸生生压得不敢出声。听得东方一鹤冷冷道:“看你战战兢兢的怂样,我只用了不到一成的功力而已,差劲,他娘的真是差劲!”
叶枫怒道:“既然你晓得我没用,还扯上我做甚?自己眼睛瞎了,还好意思怨七怪八?”
他忽有东方一鹤勃然大怒,一掌击在他天灵盖上,震得全身筋脉尽断的企盼。东方一鹤抬起一脚,将他踢翻了几个筋斗,笑道:“我就是要让武林盟那些龟孙子看看,纵使我带着一个废物,累赘,亦能杀得他们血流成河,胆颤心惊。”
叶枫莫名火起,喝道:“你杀了我吧!”
唰的一声,一剑刺了出去。这一剑简单直接,绝无多余的动作,只有一个目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东方一鹤左手捂住双眼,右手只伸出一根小姆指,冷冷道:“我若是睁开眼睛,松开其他手指,便算我输了。”
小指向上一挑,好像掸指甲上的灰尘一般,叶枫却有千变万化,剑气逼人的感觉,倘若再不自量力向前刺去,恐怕整根手臂都得废掉,忙向后跃开,道:“你……你……”东方一鹤道:“我使小指头对付你,已经很瞧得起你了!”
蓦地欺到他身前,瘦骨嶙峋的小指,似支短剑,戳向叶枫的心口。 叶枫急忙挥剑招架,东方一鹤小拇指轻轻一弹,叶枫手臂酸麻,长剑朝天上冲去。东方一鹤道:“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废物?”
指头连动。叶枫似个大字般的倒在地上,听得嗤的一声轻响,长剑从天而降,插在他双腿之间。叶枫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东方一鹤道:“你便是个废物,我也有办法让你成为笑傲江湖的顶级强者。”
叶枫头脑一阵眩晕,道:“莫非你要给我金手指?”
东方一鹤道:“总之我是你命中的大贵人。”
抓住他的背心,大步向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