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来了,带着一口棺材!”
在岳府的数千豪杰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叶枫既是魔教长老东方一鹤的结拜兄弟,又是华山派掌门余观涛的乘龙快婿,如今魔教与武林盟结盟,变革派自是他们所要对付的头号目标。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叶枫携带的这口棺材,显然是给岳重天准备的。小孤山一战,叶枫扬名天下,无人不知。世人以讹传讹,说他是下凡的天上煞星,投胎的地府无常,专做扰乱清平世界,荼毒生灵的事。他要取谁的性命,无人可以逃脱,唯有引颈待戮。众人定定地盯着岳重天,满脸愁容,仿佛已经看到了叶枫的剑割断了岳重天的喉管。岳重天道:“大家安心喝酒,天塌下来自有凌霄顶着。”
白羽、凌霄是岳重天的左臂右膀。白羽长袖善舞,擅长计谋,凌霄一柄长刀,替岳重天披荆斩棘,冲锋陷阵。能够做岳重天先锋必然是身手了得之人。凌霄是扶桑浪人,在中国已经居住数十年,将中华武术与东灜刀法相互融合,自成一体,罕有敌手,为岳重天立下了汗马功劳。今天由他负责外围的安全。凌霄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手下人才济济,奇人异士甚多,所以岳重天很有把握。没有人能突破得了凌霄的防线。孝子桥,长二十一丈,宽六尺三。桥下是一人多深的河水,桥的两端是繁华的街道。今天恰好是集日,按理说是热闹的一天。但是街道所有的店铺都已关门打烊,河中没有一条运载货物的船只。叶枫来了的消息,像瘟疫一样瞬间传遍了杭州城。孝子桥恰好位于通往岳府的必经之路上。因此这里很快成了一条死街,街上的人忽然像无孔不入的老鼠一样,都找地洞躲了起来。叶枫现在就站在孝子桥头。衣裳溅满了鲜血,风吹在他的身上,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带到了远方。这些血都是别人的。他已经突破了七道防线,一旦他越过孝子桥,便将进入变革派的核心地带。所以防守孝子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桥上立着八条关西大汉,均是手持失传已久的唐朝陌刀,杀气腾腾。他们一身大红衣裳,不是叶枫流血,便是他们流血。叶枫站着没有动。忽然间前方传来喜庆的奏乐声,噼啪作响的鞭炮声,给这沉寂的街道平添了几分热闹。八条关西大汉眼中有了柔情,他们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只见一群人拥簇着一顶贴着喜字的轿子,吹吹打打,从桥那边走了过来。这些人走到关西大汉,不忘给分发他们糖果。众大汉迭声致谢。叶枫往后退了几步,退到桥下开阔之地。这些人很快走到叶枫身前,停下脚步。叶枫瞪着他们。一个鬓边插着红花,身穿花衣服,看上去像媒婆的老太婆冲着叶枫连连拱手,道:“恭喜,恭喜!”
叶枫道:“你和我说话?”
老太婆脸上每一根皱纹舒展开来,犹如一张摊开的大饼,当真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欢喜,道:“老身当然是和姑爷说话。”
叶枫一怔,道:“姑爷?”
老太婆道:“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难道你不知道?”
叶枫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要娶媳妇了?”
老太婆拍手大笑,道:“不错,而且是我做的媒。”
叶枫盯着轿子,叹了口气,道:“里面坐着就是新娘?”
老太婆道:“不错,而且是我的侄女。”
叶枫道:“你侄女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老太婆道:“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叶枫道:“莫非见得叶某穷途末路,故而趁火打劫?”
老太婆有些不开心了,道:“听你的口气,好像我侄女是个不忍目睹的丑八怪。”
叶枫摸着脸颊,一脸坏笑道:“我长得并不丑,只是当下落魄而已。”
忽然之间,听得轿内有人吟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声音婉转悠扬,宛如一袋珠子倒入玉盘,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叶枫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神情恍惚。老太婆笑道:“你何时见过一个丑八怪,拥有黄莺般的声音?”
叶枫笑了笑,道:“万一是意外呢?”
话音刚落,轿子左边窗户里慢慢伸出一双手来,这两只手美丽得少见,纤细修长,白暂丰润,十个指甲盖上分别绘着十朵不同的花朵,雅致至极。叶枫不由得双眼发直,喉咙间格的一声大响,吞下了几口唾沫。老太婆笑道:“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你还有什么顾虑呢?”
叶枫定了定神,道:“若是他娘的长了一脸麻子呢?”
那双手慢慢缩回,掀开遮住窗户的布帘,露出一张脸来,容色绝丽,不可逼视。老太婆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叶枫似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那女子眨了眨眼睛,嫣然笑道:“你看看我脸上有没有麻子?”
叶枫吸了口气,脑袋凑了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反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我一派胡言,你莫往心里去!”
那女子掩嘴轻笑,说不出的温柔可人。叶枫忽然脸色蓦变,眼珠子瞪得圆鼓鼓,大声喝道:“你为什么坐着不动?莫非你腰粗腿短,不敢见人?”
那女子依然满脸笑容,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身姿曼妙,亭亭玉立。老太婆拊掌笑道:“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你还有何话说?”
叶枫上上下下打量着那女子,摇头晃脑说道:“你为什么要嫁给我?我可不做接盘,喜当爹的蠢事。”
那女子盯着他,双眼灿然生光,道:“因为你是当今江湖上最红的人!”
叶枫冷笑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抱着谁红和谁玩的念头,打算一辈子嫁几个老公?”
那女子振振有词道:“你和别人不同,你可以红一辈子。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们俩定能白头到老。”
叶枫道:“我是个目不识丁的大老粗,既说不来讨人喜欢的话,又厌倦约束,十天半月不回家亦是正常不过,更不会侍候人。花瓶固然好看,可是不适合我啊。”
那女子道:“我不是中看不中用的人,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耐得住寂寞,受得了清苦。我会把我们的家打造得温馨幸福,你绝无再有跑出去寻乐子的想法。”
叶枫笑了,道:“看来你是非我不嫁了?”
那女子道:“我大张旗鼓的,还有改变主意的余地么?”
叶枫眼睛眯成一条线,喃喃道:“我若是推三推四,岂非暴殄天物?送上门的老婆,不要白不要!”
张开手臂,便去抱那女子。岂知老太婆抢上一步,横在他身前,道:“给新郎换衣裳。”
当即走出二人,一人手中托着镶嵌明珠的腰带,另一人捧着锦袍,腰间还插着竹尺,剪刀,敢情是个裁缝。叶枫凝视着那女子,笑道:“等会儿又要脱掉,不是平添麻烦么?”
那女子已然明白叶枫话中意思,不由得面红耳赤,急急低下头去。老太婆道:“姑爷,规矩不能坏。”
叶枫道:“好,好。”
伸开双臂,任由他们套上新衣,系上腰带。那女子还是低着头,却用眼角觑他的动静,眼含春意,娇媚无限。叶枫忽然大吼一声,双掌横扫,面色大变,道:“什么回事?”
原来套上身躯的衣裳,腰带里面暗藏牛筋绳索一样,倏然间勒住手臂,腰肢,陷入肉中,宛若被力士拦腰抱住,被金刚捏住胳膊,一时之间,竟难以动弹。那二人腰身弓起,朝后纵出数尺,脸上盈盈笑意已经消失不见,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不出的诡谲可怖,众人亦是一样的神色。他们冷冷道:“要你的命!”
叶枫嘶声道:“你们到底是谁?”
老太婆冷笑道:“你还是孤陋寡闻,否则你不会没听过的要命的人。”
其实要命的人并不是一个人,而是由十余个武艺高强,雕心雁爪之人组成的,他们一般独来独往,除非遇到极其厉害的对手,才会并肩作战。叶枫几乎说不出话来,道:“要命的人?”
老太婆从衣袖中抽出一对精致小巧的鸳鸯刀,道:“我是要命的媒婆,可是我不喜欢给人撮合姻缘,我喜欢搞得别~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那女子手中多了条鞭子,手腕上下抖动,发出骇人的声音。她眼波流转,幽幽说道:“我是要命的新娘,我至少叫过一百七十一名男子为丈夫,只是他们命薄得很,没有一个能和我洞房花烛,结为真正的夫妻。”
两个轿夫从空心的轿杆中取出二根五六尺长短的熟铜棍,敲得铺地的青砖咚咚响,咧嘴笑道:“俺兄弟是要命的轿夫,我们并不乐意抬轿子,我们更愿意给人抬棺材。”
四个敲锣打鼓的汉子板着面孔,阴森森的道:“我们当然是要命的乐手,吹欢天喜地的曲子有什么意思呢?要吹便吹送人下地狱的丧曲。”
两个裁缝在笑,笑声狰狞,道:“我们是要命的裁缝,我们不会缝制活人穿的新衣服,我们只会做死人的寿衣。”
叶枫终于听明白了,道:“你们是想要我的命?”
这些要命的人异口同声道:“你和岳大侠过不去,我们便要你的命!”
叱喝声中,他们已经出手。打鼓的忽然把牛皮小鼓抛到半空,底部是空的,里面装着圆形的利刃,受机括的控制,旋转得飞快。鼓上有根细细的链子,与那人手腕相连。牛皮小鼓如只鸟笼,直往叶枫脑袋罩下,倘若叶枫头颈被套牢,随着鼓内利刃转动,岂非得身首异处?使钹的咣的一声巨响,两片黄澄澄的铜钹一左一右,拍向叶枫的两侧太阳穴。打锣的右手锣锤如短剑匕首一样,戳向叶枫的后背。左手的铜锣平举,犹如一面盾牌横在身前,纵使叶枫能够出剑反击,亦可将他的招数化解。吹喇叭的鼓着腮帮子,摇头晃脑地吹着欢愉的曲子,与此同时,一蓬蓬细若牛毛的暗器,从喇叭口中飞出,射向叶枫。两个裁缝其中一个尺子前递,这根平时一拗便断的木尺,此刻好像是合抱大树轰然倒下,竟有泰山压顶,雷霆万钧之势,从上而下封住叶枫的右腕,教他无法抬手出招。剪刀跟着递进,喀嚓喀嚓,一张一合,看上去是要将叶枫那只动不了的手,齐腕剪断。另一个手执一根手指粗细,二尺余长的银针,忽而当作长剑使用,刺、削、劈、砍,忽而当作判官笔,鹤嘴镢,招招不离叶枫周身大穴。但见一团耀眼至极的银光,飘忽不定。老太婆嘿嘿冷笑几声,提刀而上,刀法轻灵飘逸,既似无孔不入的蚊子,又似伺机而动的毒蛇,专往叶枫难以防范的部位攻去。那女子一根鞭子舞得呼呼生响,远远望去,如条张牙舞爪的黑龙在叶枫头顶盘旋不定。谁也想不到看似慵懒随性,娇柔无力的女子居然走的是刚猛凌厉的路子。两个轿夫不仅没有参予进来,反而跃出数丈开外,一个熟铜棍上扬,一个熟铜棍触地,哪怕叶枫侥幸脱身,也是难以逃脱他们的截杀。叶枫上半身被牛筋束缚,等同废了大半武功,如何躲避得了这些要命的人击杀?众人皆在笑,笑得很愉快。眼前活生生的叶枫瞬间会成为一坨烂肉。叶枫提气大喝,直如霹雳一般,也不知是无可奈何的哀叫,还是放手一搏的豪气?震得众人耳膜生痛。便在此时,吹喇叭的闷哼一声,坐倒在地。面皮乌黑,七窍流血,喇叭口上盖着一块红布。使银针的“啊”的一声大叫,翻着筋斗跌了出去。轿夫以为是叶枫想夺路而逃,一棍击在使银针的额头上。使银针的倒下去的时候,腹部多了条原本缠在叶枫腰间的带子。叶枫适才放声暴喝,瞬间震断了牛筋,一身新衣化为无数碎片。恰好有一块堵住了喇叭口,那些刚飞出来的暗器仿佛撞到了一块铁板,又倒飞回去,被吹喇叭的悉数吸入口中。剧毒攻心,焉有活命?脱身而去的腰带更似掷出的铁门闩,重重撞在使银针的肚子上,五脏六腑已经稀烂,纵然轿夫不䃼上一棍,也是不能活了。上下飞舞的布片犹似挥动的快刀利刃,嗤嗤作响。刚扑到叶枫身前的众人不由大吃一惊,忙不迭朝后急退。叶枫趁此空当,断然出手。猛地一托打鼓的手肘,打鼓的身不由已,在空中飞行的小鼓突然改变了方向,套在使尺子的那个裁缝脖子上,旋动的刀刃登时割下他的脑袋。那裁缝身上的神经尚有意识,双脚向前迈上一步,手中的剪刀剖开了打鼓的肚子。叶枫连杀四人,信心大增,冲到了打锣的近处。打锣的心慌意乱,锣锤戳向叶枫的左胁。叶枫右手拂出,锣锤立时化为粉未。叶枫左手成拳,直捣打锣的胸膛。打锣的忙将铜锣横在身前,护住心口。哪料到铜锣如纸糊般的脆弱,根本就抵挡不了叶枫的拳。只听得砰的一声,拳头重重击在打锣的胸脯上。打锣的口鼻喷血,软软瘫倒在地。几乎同时,叶枫身后的使钹的长声惨呼,捧着肚子,慢慢坐下。他见得叶枫指东打西,便悄悄绕到叶枫身后,准备发起偷袭。谁知道叶枫突然右脚反踢,踹烂了他的内脏。叶枫先前连过七道防线,只是伤人,并非杀人,眼前这些要命的人恶积祸盈,血债累累,不由得杀心大起,出手绝不留情。余下四人见得同伴接二连三倒下,不禁脸色惨然。叶枫哈哈一笑,道:“我是不要命的人!”
挽着马车,向前迈出一步。两个轿夫咬了咬牙,挥动熟铜棍,一左一右,截住叶枫。老太婆扑倒在地,身子如陀螺一样,转动不息,一对鸳鸯刀砍向叶枫的下半身。那女子斗然跃起数丈高,手中的鞭子抖得笔直,好像一根长枪,风声霍霍,罩住了叶枫的上半身。四人心中皆是无比悲愤,他们一向是要别人的命,怎想到今天是别人要他们的命?玩火者终被火烧死,杀人者被他人所杀,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叶枫左脚踏出,踩住了老太婆的鸳鸯刀,老太婆见势不妙,连刀都不要了,滚了出去。叶枫道:“看刀!”
一对鸳鸯刀突然飞了起来,射向在他头顶盘旋的那女子。要命的新娘急忙撤回鞭子,舞得水泄不通。那对鸳鸯刀还是突了进来,没入她的体内。巨大的力量推得她一直冲入花轿之中,端端正正地坐着,真似个出嫁的新娘子。叶枫冷笑道:“你们抬轿去吧。”
伸出双手,抓住击来的两根棍子。十指拨动,轿夫只觉得排山倒海的力量传了过来,若是握住棍子不放,势必震断臂骨。当下撇开熟铜棍,凌空翻了几个跟斗。落地之时却是叫苦不迭,原来自己竟站到了轿子边上。叶枫道:“很好,很好!”
手掌推出,两根熟铜棍呼啸着穿透他们身体,将他们钉在地上。老太婆无声无息往后退去,一直退到河边,蓦地纵起身子,便要跳入河中。忽然之间,一根鞭子飞了过来,套住她的脖子,把她挂在河堤上的拴马石上。老太婆挣扎不得,觉得喉咙上的鞭子越勒越紧,乱蹬的双脚慢慢停止动作,终于伸得笔直,从裤管中流出来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清澈的河面上。叶枫叹了口气,正要驾着马车过桥,忽然怔住了。桥中间不知何时立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上面写着“奈何桥”三个大字。叶枫心中一凛,不由得打了几个寒噤。这十个不要命的人的尸首忽然冒出一缕缕烟雾,汇在一起,变成了浓烟。眼前的孝子桥已经被浓烟吞没。叶枫当即停步不前。所乘坐的马匹毛发竖起,长声嘶叫,连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