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慕雨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刚刚被弃桐拐走时的市集。人群已经散去,只有街上还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臭味,混着夏日里独特的发酵味,十分上头。可是空荡荡的大街上,云策已经不见了。也许,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我了吧,慕雨想,先回府里落脚,等他找累了自然会回去。还没等慕雨迈开步子走出去,便被身后的一个人攥着手腕拽进他的怀里去。“这些年来我连眼睛都不敢闭一下,终究还是疏忽了。”
他将慕雨按在怀里,力气之大,使得慕雨险些喘不过气来。“对不起,我又一次弄丢了你。”
他的眼里好像有水花闪烁,慕雨竟不知道,他原来这么爱哭。印象里,云策总共落过两次泪,一次是喝多了,坐在轿子里哭着让她不要走,还有一次是小影死了,他失魂落魄的坐在街头,也是这般将慕雨抱在怀里,低声抽噎。“是我不该乱跑。”
慕雨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麻团的事情,索性便瞒了下来,反正记忆里他们也没见过几次面,云策还不一定知不知道麻团这只妖呢。她摸了摸云策的脑袋,声音柔得不像自己,“我答应你,再也不乱跑了,不叫你担心。”
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二人待对方都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生怕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人再次消失。慕雨已经失去了太多人,她不能再失去云策了。“我们回去吧。”
慕雨将头倚靠在云策肩头,她累了,苦无心和内隽已经一整天没有向她输送灵力了,她体内的神力快要抑制不住,现在每多说一句话于她而言都是一种煎熬。偏这个时候背上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慕雨强撑起一个笑,不过惨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她。对上云策担忧的目光,她稳了稳身形,“你放心,我……”话没说完,她眼前一黑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再也没了知觉。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没有名字。她被人捆在渊启山的桃树上,树下是好大三坛子酒,大到能装得下一个她进去。随后有一个白衣男子跨着步子走来,他走得嚣张,一步一晃,腰间的禁步恍若无物,身上不知何处挂着铃铛随风作响。一阵风吹过,空气中桃花香和酒香掺在一处,她不饮自醉。男人娶来蜡烛将酒悉数封好埋入地下,她打趣地笑着,“老神棍,还有你囤得住酒?要不了几日你便把它挖出来喝了。”
她咂咂嘴,又摇摇头,脸上写满了不屑,“此举,甚蠢。”
“你可知这酒叫什么名字?”
男人难得没有生气,靠着树上抬头看她。她遥遥头,“你不曾教过我,我怎么知道这些。”
“这酒叫女儿红,你且专心当好你的引子吧。”
男人爽朗的笑如魔音灌耳,慕雨起了一身冷汗,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身边熟悉的陈设都在告诉她,这里是长安城里的宅子,不是渊启山。她摸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好像,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床沿上,云策正歪着头趴在上面,时不时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应该已经睡熟了。慕雨将被子轻轻披在他身上,却不想弄醒了他。“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策见他坐起来了,也以最快的速度挺直了腰板。这话,其实应该慕雨问他的,毕竟是自己吵醒了他。她摇摇头,身上感觉轻松了很多,想必是内隽或是苦无心来给自己渡灵力了吧。“你既然醒来,就上来睡吧。”
慕雨朝里缩了缩,给他留下一大片空位。“可以吗?”
云策眼含热泪,颇有几分修成正果,喜极而泣的样子。还真是说他胖,他就喘。这一幕要是让外人看到了指不定还以为慕雨平时怎么虐待他呢。慕雨也不和他多费口舌,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三……”还不等“三”说完,云策便以迅雷之势钻进了她的被窝。他躺在被子里,只露出半颗脑袋,娇羞的看着慕雨,仿佛一只待宰的小羔羊。还真别说,他遮住半张脸的模样,犹抱琵琶半遮面,确实有些韵味。慕雨发誓,她只是一时兴起,学着记忆里戏本折子里讲的,用手指勾起云策的下巴,将头探到云策面前,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指宽,说话时的热气扑在云策脸上。酥酥麻麻,还带着淡淡的桃花味,空气在这一刻充满了甜腻。慕雨努力模仿着书中男主角邪魅狂拽的霸气一笑,故意压低了声音,“小公子,今晚,就宿在此处吧,让奴家好好服侍你。”
云策眼中霎时间亮起了光芒,一个翻身将慕雨压在身下,瞬间完成了从羊到狼的转变。“当真?!”
他话里的欣喜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他等这一天等了许久,千年前的他准备在七月初七迎娶她,可是他偏在大婚前夕被派上了战场,他以为回来推翻左丘宇平就能天下太平,就能娶她,可是半路窜出来个妖神弃桐,害的他们险些死别。这一次,他不想等了。“你还记得我在人间有个姨母吗?”
他的手抚上慕雨的脸颊,将她的紧张娇羞一眼看穿。慕雨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任由脸上的绯红一路染进了脖颈。“那你还记得姨母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
慕雨本来是忘得差不多的,但是经过云策这么一提点,她就是想忘也忘不了。没错,沈慕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她早日为沈家开枝散叶。慕雨别过头去,正想着该如何欲拒还迎的应对云策,却听到云策情深意切的声音,“虽然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早夭了,但是我们还年轻,还会再有的,至于那个早夭的孩儿,我会日日为他诵经祈祷,不论如何也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一份心意。”
慕雨第一次意识到,有些谎真的不能乱撒,她怎么知道自己随口搪塞的话竟被云策当了真。真就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