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风,听着雨,听着孤独顺着狭窄的木桥,叽叽喳喳唤醒沉睡的水漂,尽情起舞一如往日般骄傲地滑着狐步“咩……”“来,顶一下、再顶一下……”“咩……”“你不行,没力气,不准吃……”“你还可以,看我发功……”,夕阳穿过院墙静静落在院子里,也照进羊圈里,徐如海站在五只羊羔中间,左手高举着一个熟洋芋,右手不停地挑逗着几只羊,一会太极手、一会擒拿手。羊羔被他玩得团团转,有不停地往他身上趴,极力去够那个洋芋;有的生气地拿刚刚长出的小角去顶他。他的衣服上全是羊蹄印,脸上却充满了阳光般的笑容。“这娃娃……好了,再别玩了,吃饭走!”
老张走到羊圈边,看徐如海玩得起劲,笑着喊道。“好的,师父,马上!”
“便宜你们了,……别抢……不劳而获,小资产阶级……”徐如海说着,将手里的洋芋递到一个羊羔嘴边,那只羊羔一口咬住,旁边马上有两只伸嘴过来抢,那羊羔转头就跑到一边。徐如海一边打打这个、拍拍那个,来到大约一米五高的羊圈墙边,轻轻一跳就到了外面,提起放在外面的铁桶,将剩下的洋芋全倒进羊圈,五只羊羔都一哄而上,你争我抢、大快朵颐。“把羊粪擦一下,看脏成啥了?”
罗桂兰从屋里出来,拿着一件破衣服,朝徐如海身上拍打。“没事,师娘,明天就玩不成了,晚上回去这些衣服也全煨炕了,不用擦……”徐如海笑着,举着双手,任罗桂兰不断帮他拍打、擦拭。这几天,徐如海和老张每天中午、晚上下班后捡一车石头,拉回家倒在院子南边。南边原来有堵墙,因为盖房子要堆材料,石头、土、木头等需要量很大,大门进出不方便,干脆直接把南墙推倒了,平出来当作材料场。砌石墙是盖房子最基本、也是最早的活,老张自然将拉石头排在了第一位。更惬意的是拉石头与打工相互不影响,既能挣钱,又能拉上白给的石头,这种一举两得的美事,老张干得眉眼都乐开花了。“二楞子”他们几个每天把“相面”好的石头挑出来扔一块,徐如海就和他一块装、一块回家卸。这徒弟也太给力了,经过四个多月的打磨,已经从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变成了一个踏踏实实的庄稼人,虽然还经常调皮地欺负“尕卓玛”,但干活却毫不含糊,一车灰推起来根本不费劲,二百来斤的石头扔起来也有“二楞子”的架势。他还动不动劝老张休息一下,说拌灰这点活他和“尕卓玛”就能搞定,让老张在一边指挥。“尕卓玛”说你小子偏心,光心疼你师父,把你姐姐当驴使,我可是女的啊。徐如海就扮着鬼脸,说你像个女的吗,我看比男人还男人。气得“尕卓玛”就要来收拾她,但现在的徐如海可不比当初,三两下就把“尕卓玛”放倒在地,一屁股压上去,连说这肉垫子坐着就是舒服。老张一天笑呵呵地看他们玩,但从来不偷懒,徒弟这么关心他,他咋能给徒弟丢脸呢?“二楞子”几个动不动喊着:“老张,你这老怂放着两个儿子不用,光把徒弟放死里整”。不等老张开口,徐如海就调侃道:“咋的?有意见啊?我愿意,不服了下来单挑!”
徐如海的挑战欲很强烈,“二楞子”“烧老四”他们自然不会上当,回道:“想白挑啊,卡码没有,先提上两瓶好酒、提上个羊腿来,我们考虑一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徐如海懂这个道理,老张更懂得这个道理,把徐如海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罗桂兰更不用说,本来天天挂念三个儿女,现在把这份思念全放到徐如海身上了。每天中午、晚上算好时间做好饭,让两人卸完石头后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而且伙食也办得特别好,自己的那些拿手菜都出来了,什么大盘鸡、粉蒸肉、生炒排骨、葱爆羊肉等,老张都有点心疼了,私下里埋怨媳妇:“我打一天工挣的钱不够你这一顿饭啊!”
罗桂兰则一撇嘴:“娃娃这么好,你还心疼两个钱。”
一连干了六天,院子里石头已经堆成了小山,完全够用了。每天晚上吃完饭,徐如海还帮着喂猪、喂羊,还动不动逗得几只羊羔“咩”“咩”叫个不停。老张催他早点回家,他说不急,反正我现在不骑自行车,那点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徐如海确实能吃苦,为了练腿功,特意不骑自行车了,每天跑来跑去。他家在县城里,爷爷奶奶在农村,就在老张家对面,隔着一条河,离峡谷七八公里,离老张家三公里多点。徐如海被开除后,感觉太丢人,就住在爷爷家里。开始上班要跑一个半小时,现在四十分钟就能轻松到达。明天就得回学校报到,晚上罗桂兰特意多做了几个菜。凉拌三丝、凉粉、炝扁豆芽,糟肉、羊羔盖被、线椒炒肉,还有胡萝卜包子,全是徐如海爱吃的菜,还主食是拉面。线椒炒肉时炝得厉害,罗桂兰特地把老张给她买的、但很少用的猪头防毒面具戴上了。“让娃娃也喝两杯吧!”
吃了一会菜,拉面上来了。老张为了送徒弟,特地准备了一瓶酒,但只是自己喝,让徐如海拿茶和他碰杯。徐如海原来就喝白酒,不免有些馋。罗桂兰早看出他的小念头了,看他可怜样,见吃得也不多了,就劝老张给他也喝两杯。“娃娃家喝啥酒!明天开始要好好学习了,喝酒伤脑子!”
老张瞪了罗桂兰一眼。“没事,少喝点没事!你爷俩以后不知道啥时能见面,喝几杯没事的。”
罗桂兰笑嘻嘻地取来一个酒杯。“不喝,坚决不喝,我给师父发过誓,不抽烟不喝酒的!”
徐如海坚定地说,但舌头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嘴皮。“那就喝几杯吧,刚好我也给你说几件事,你答应一件,喝一杯吧!”
老张看着徒弟的馋样,给他找了个借口。“这……好吧,那就听师父的!”
徐如海认真地说。“第一,去了学校就得好好学,不要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办到吗?”
老张说。“能办到!”
徐如海痛快地答应着。“好,来一杯!”
老张举杯朝徐如海挥了一下。徐如海赶紧双手举杯,很恭敬地朝老张挥了一下,一饮而尽。“第二,不许打架,哪怕别人欺负你也得先忍着!”
老张又端起一杯酒。“没问题,但是……师父,但是别人要是老欺负的话咋办?”
徐如海有点为难。“这个……忍无可忍,那就再别忍了,该出手时还得出手!”
老张迟疑了一下,但马上给出了答案。他希望徒弟不要去打架,但不希望徒弟成缩头乌龟,没了男人的血性。“好,我答应,我绝不欺负人,也不让别人欺负我!”
徐如海又干了杯中酒。“第三,不要老挑战这个,挑战那个了,谦虚点,低调点,要懂得枪打出头鸟!”
“好的……师父,那学习算不算?”
“这个……学习就不算了,练武就是相互切磋,不切磋没法子长进!”
“好,干!”
“第四条,没考上大学不准谈恋爱,别一天去骚扰人家小丫头!”
“没问题,考上大学给你领个好徒媳妇来!”
“第五条,要懂得多帮助别人,多做好事,多做善事。”
“没问题!干!”
“好,吃饭!”
老张挥挥手,夹了一块糟肉放嘴里。“师父,没有第六条吗?”
徐如海又倒满了酒。“第六条?……第六条?”
老张没想到该说啥,瞅了一眼罗桂兰。罗桂兰笑眯眯地看着这师徒俩,感觉太好玩了,还没见过这么喝酒的。“第六条,就是以后有机会了多看看我和你师娘来!”
老张又想到了一条。“没问题,这个必须有!”
徐如海答应得痛快,喝得更痛快。“第七条呢?师父,第七条?”
徐如海调皮劲上来了。“没了,吃完赶紧滚蛋,给我省点酒!”
老张笑着骂道。“好的,这是第七条,干了!”
徐如海又一饮而尽。“师父,第八条、第九条呢?”
徐如海继续调皮地问。“快吃饭吧,这娃娃,再别喝了,等你参加工作了,我让你爷俩喝个够!”
罗桂兰稀罕地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收掉了他的酒杯。“好吧,这要求太低啊,起码应该提个九九八十一条,九九归一啊,那修行就圆满了!”
徐如海大口地吃着面条,上面高高堆关罗桂兰夹的肉和菜。“你师父一辈子也想不出八十一条来!”
罗桂兰笑着看着徐如海,眼前浮现出天才和天娟两个经常打闹的画面来。“哈哈,快吃,以后考上大学,当了官,给师父多提几瓶好酒来!”
老张哈哈笑着,他感觉自己一生调教得最成功的就是天才和眼前这个徒弟了。“没问题,师父把房子盖大点,免得到时装不下!”
徐如海调皮地笑着,大口大口吃菜。徐如海走时快九点了,罗桂兰给他装了一大包油饼、馓子、麻花,让他给爷爷奶奶带点,也带点到学校吃。俩口子一直把徐如海送到了巷道出口才回家。刚刚进门,就见有人从屋里匆匆忙忙出来,急切地问:“阿爸你俩干啥去了?门开着不见人……”“新成啊,这么晚干啥者?”
老张听出声音了,这是吴庆儿的大哥。“哎,你赶紧看下去,你外甥丫头又和我媳妇吵上了,我再劝不住了!”
吴新成气呼呼地说。“这是咋了?”
老张让罗桂兰收拾桌子,自己赶紧和吴新成出门。“哎,女人们是非多……”吴新成一边和老张赶路,一边给老张大概说了一下。他说今天方起秀从娘家回来,把娃娃扔给老人就扑到吴新成屋里,说和嫂子有点事,到她家里去说。吴新成媳妇宁俊花不知道啥事,就和她一块去了家里,没想到进屋就被方起秀脸上两巴掌,说她到处捣闲话,坏她的名声。宁俊花更不饶人,马上和方起秀拧成一团,说卖*都卖到城里了,还有脸回家,我要是你的话早大街上一头碰死了。吴新成在方起秀进屋时就感觉不对劲,尾随两人到她家,隔着门听到两个人*长*短地骂个不停,赶紧一脚踹开门进去,只见两个女人在地上打着滚,拉了半天才拉开。老二媳妇也闻讯赶来了,两个人还骂个不停,他一个大男人实在听不下去,便让赵玉芳先看着别打起来,自己来找老张去劝劝方起秀。老张听吴新成说完后,气得声音都发抖了,连说:“这丫头咋成这样子了,丢死人了!”
两人到家后先站在屋外听了会,好像屋里有几个女人,气氛已经缓和了一点,便推门进去。只见屋里站着、坐着五个女人。除了宁俊花、方起秀、赵玉花,还有上庄子的张玉成媳妇、马福才媳妇。方起秀披头散发、脸上破了几块,衣服上全是土。宁俊花也一个样,头上还拿一块毛巾压着,看来头也碰破了。见老张和吴新成进来,几个女人都赶紧站起来,不安地说:“阿爸咋来了?”
方起秀有点紧张又有点气愤地朝吴新成说:“你不知道管自己婆娘,就知道叫我阿舅!”
老张挥挥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后看着方起秀说:“丫头,有话好好说,别给阿舅舅老脸上抹黑。”
方起秀一肚子委屈,拿指头指着宁俊花、张玉成媳妇、马福才媳妇三个人说:“我不说,让她们说!”
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想先说,倒是赵玉花忍不住了,站起来说:“阿爷你别管了,都是婆娘们捣闲话捣出来的事!”
因为赵生花的原因,赵玉芳一直喊张玉宝为“阿爷”。但老张既然来了,没把事情搞清楚肯定不能走。他让大家心平气和地讲讲,到底是咋回事。半个小时后,事情基本上弄清楚。按风俗,吴庆儿死后不满百天,方起秀和孩子是重孝之人,不得去任何人家里,怕踩了财门、坏了运气。方起秀第一百零一天就回了趟娘家,最近庄稼收完了,十天前抱着孩子又去做娘家,大家谁也没在意。可五天前,宁俊花和张玉成媳妇、马福才媳妇去县城买东西,中午在一家饭馆的隔断里吃饭,听得隔壁隔断里一男一女连说带笑的特别热闹,那女的声音咋听都像方起秀。宁俊花正要说去看看,两个人已经吃完饭出来了,隔着隔断帘子看见方起秀和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男人在一起。男的要买单,方起秀不让,抢着买单,还笑着说“以后我就跟定你了,你要花钱的地方多了!”
宁俊花气得就要出去问个子丑寅卯,让张玉成媳妇、马福才媳妇按住了,说这事先别声张了,闹大丢死人了。回家路上,宁俊花越想越气,想着吴庆儿死了还不满一年,方起秀就已经找好下家了,这明摆着就是给家里抹黑,一张脸黑成煤炭,还一路骂骂咧咧的。第二天张玉成媳妇和几个女的闲聊,有人问宁俊花昨天咋回事,于是就把这事当新闻说了一遍。女人的嘴,闲不住的腿,没几天这事就在村里传红了,甚至于说宁俊花跟踪到宾馆,看见两人搂抱着进了房间。方起秀在村里有几个好伙伴,听到这事就打电话骂方起秀你咋这么不要*脸,以后我们还能和你玩吗?方起秀知道原因后气炸了,今天跑回家找宁俊花算账。好在赵玉芳比较聪明,既然是婆娘们捣的闲话,那就把三个婆娘都叫过来,当面对质问清楚。张玉成媳妇和马福才媳妇都说这事确实他们亲眼所见,也确实给其他女人说了,但从来没有说过到宾馆的事。老张一听就明白了,压住火让方起秀给大家解释清楚。方起秀刚才打骂了半天,委屈的一直在抹泪,说这纯粹是一个误会,自己想去学美容美发,那天大哥方起德要到县城上去办事,她刚好想给孩子买两件衣服,便跟着一块去了。结果到了县城,方起德遇到两个建筑工地的老板,说是他们的工地快开工了,需要进砖,三个人便找了个地方去谈生意。方起秀买衣服时刚好看到一个美容美发店在招人,进去看了一下。老板就是那个打扮的时髦的男人,听方起秀说会剪发,就让她拿模型试着剪一下。试完后连声夸她有天赋,以后绝对能成为一个好技师。这时快到中午了,因为店里忙,老板娘让老板去给大家买盒饭,方起秀就一块出来了。老板说给方起秀也买一份盒饭,但方起秀不想吃米饭。老板说他是青海人,喜欢吃面,而老板娘是内地人,就喜欢吃米,干脆俩人一块去吃个面,然后再买盒饭回去。事情就这么简单,至于在桌子上又说又笑和买单时讲的那句话,是因为方起秀说等自己学成了也想开个美容美发店,老板说他正想开连锁店,以后可以免费加盟,这天大的好事换了谁都很开心,因此两人谈得特别开心,而且她抢着买单了。生怕大家不相信,方起秀还拿出一张名片,让几个女的给老板打电话。几个女的谁也不吭声,老张灵机一动,拿起电话打给方起德,问那天去建筑工地生意谈得咋样,自己准备明年到建筑工地去打工,如果工钱好的话引荐一下。已经快十一点了,方起德迷迷糊糊问舅舅这么晚在丫头家里干啥,不会丫头又惹啥事了。老张说没啥事,就想问问这事妥帖不。方起德说工程没问题,下午回家时刚好经过工地,还让方起秀看了一下,场面很大、没有问题。又劝舅舅别一天想打工的事了,没钱了说一声就行。老张笑着说那倒不用,然后挂了电话。事情很明朗,真是一场误会。老张问几个女的需要不需要他给美容美发店的老板打电话对质一下,吴新成气坏败急的过去把自己媳妇踢了两脚,说一天没球事干了不在家里好好待着,就知道跟上一帮乱七八糟的婆娘天上地下的乱跑,七嘴八舌地挑弄是非。老张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几个媳妇说你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苏妲己,啥事以后弄清楚了再说,别听到风就是雨,这事你们给村里人解释去,以后我要是再听到这样的闲话,我倒要问问你们男人咋管教的。宁俊花悄悄不敢吭声,张玉成媳妇和马福才媳妇连声骂着那几个婆娘人不成,随口说了一下,让她们传得满世界都粪炝着,现在就问个究竟去,然后一边给方起秀道歉,一边慌慌张张地走了。“都快三十的人了,咋和娟娟一样,做事没个脑子,还美容美发,庆儿三周年不满,你哪也别想去!”
老张对着方起秀狠狠说了一句,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