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越这番话,洪蛟似乎没听进去,反而将目光投向澹台芸澜。此前衙门小吏进来禀报时,通过描述师爷的语态以及澹台二字,他就已经猜到了大概,因为这整个原州姓澹台的很少。又能够让自家师爷如此敬重,那大概率与本州刺史大人有关。因此在初见之时,他就已经表足了态度,又在进来途中听了程峻的禀述,就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测。只是有一点他没想明白,刺史的千金怎么和江千越在一起。最近原州倒是盛传眼前之人,但也不至于两人如此亲密,难不成刺史大人很看重这小子?江千越说了什么,他洪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这层关系。短暂地片刻功夫,洪蛟就在脑海里想了很多。一旁程峻见状,忙解围搭话:“江公子,若是程某没有记错的话,这牛川乃是本县矿场上的话事人,而这处矿场如今属于江家。”
“程先生说的没错,但还请不要误会,晚辈不会因此而有意徇私,只是今日有幸听了县尊大人审理案情,晚辈颇有一些感触与心得罢了。”
程峻没有问案情,而是又问:“如此说来,江公子昨夜去探监了?”
“实不相瞒,正是!”
江千越直言相告,昨夜他去探监时,登记用了化名:江岳。如今被程峻猜出来,倒也不足为奇。回过神来的洪蛟,饶有兴趣问:“哦?今日江贤侄就在堂外挺听审?”
好家伙,洪蛟这一出口,江千越就闻出一股老油条的味道。洪蛟这自来熟的称呼,让江千越顿时有些不适应。“近日阴雨连绵,晚辈担心矿场安全,故此来此检查一番,不曾想会遇到牛川毒妻一事,所以就留意了一下。”
“原来如此,既然江贤侄有个人见解,那不妨说来听听。”
洪蛟表现得很是平和,“本官早就听闻,贤侄对于断案一道颇有心得。”
“不敢当,县尊大人谬赞了。”
在一位县令面前,对案情说三道四,这本就是很犯忌讳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反噬。所以,江千越一直都是斟词酌句,小心翼翼的说明自己来意。如今见洪蛟如此慈善,他既是心中稍安,也感叹澹台芸澜在身边的好处。应该说无巧不成书,要不是程峻奉命前往书院贺寿,也就不会见到澹台芸澜。如果没见过,那么今日恐怕又是一番景象。江千越整理了一下语言,然后将此前在牛家的推论说辞复述一遍。这其中,关于死老鼠与瓦盆一段,江千越直接删除了。对于提出的这些质疑,洪蛟与师爷程峻对视了一眼,随后认真说:“江贤侄言之有理啊,看来是本官操之过急,忽略了许多细节。”
“啊哈,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晚辈也是在听了大人的审理后,才有了这些联想心思,所以要说根源,那还是县尊大人教导了晚辈。”
“哈哈哈,江贤侄真是……也罢!”
洪蛟一拍大腿,“既然贤侄对此已有方向,贤侄不妨就暂任本县幕僚,辅助本官办理此案,如何?”
“啊这……”洪蛟的这个决定,顿时让江千越意外非常。他只是想着为洪蛟提供方向,然而这后续还没展开,却不料对方让他参与此案。这既是意外惊喜,也是意外惊吓。“大人,晚辈这身份……不合适吧?”
江千越有些犹豫,既是对洪蛟的一种反试探,因为他不确定洪蛟的话是真是假。也是真的有些身份不便,一来他不过是个毫无功名的少年,二来此案嫌疑人牛川又是他的员工。“诶,倒也无妨,案情关乎人命,只要能有确凿证据,群情群策才是应当,岂能拘泥于这等小节?”
江千越随后起身:“既如此,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此甚好,稍后由唐捕头与你相互辅佑。”
“多谢!”
随后彼此又交谈了几句,江千越与澹台芸澜告辞离开。客厅里,洪蛟微眯着双眼,端起茶盏泯了一口:“这小子,倒真是好际遇,前途不可限量。”
一旁师爷程峻称赞道:“大人这手顺水推舟,也是恰到好处。”
洪蛟冷冷一笑:“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来枕头。”
“大人为此子大开方便之门,既全了那牛川之意,又给了澹台小姐一个人情,如此一举两得,大人高见啊!”
“不,师爷你目光浅了。”
程峻微微一愣,随后恍然大悟:“哎呀呀,还是县尊大人深谋远虑,是卑职鼠目寸光了。”
“此事就由此子去折腾,至于牛川那边,你去吩咐一下,让牢头给予一些照拂,这撒出去的银子,总要听到些响声!”
“卑职明白,这就去安排。”
离开后堂客厅,江千越就与捕头唐德来到了停尸房。此时的停尸房里,已经传出阵阵尸臭。打开房门一瞬,江千越差点晕过去,唐德将两块浸过姜水的湿布分发给二人。遮住口鼻后,整个感觉好了一些,但仍旧是很不适应。江千越劝说芸澜在外等候,澹台芸澜并没有拒绝,于是停尸房里就剩下他与唐德。唐德指了指裹尸布:“这一具便是牛封氏。”
江千越轻轻撩开尸布,映入眼帘的面部已经腐烂。呕!江千越顿时喉咙一动,干呕之感让他顿时面色通红。“你?”
“没事!”
江千越连连摆手,强忍着呕吐感。“这里通风阴凉,但还是抵不过炎热酷暑,又因为闷热阴雨,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衍生尸虫。”
“唐捕头,别说了。”
江千越心说你这人太可恨了,我刚压下呕吐感,你又给我说这个尸虫,这是纯心让我不好过啊!“像你这等富家子弟,自然是经不得这种,还继续么?”
“当然!”
江千越站直了身子,开始了他的检验步骤。“需要唐某去唤仵作?”
“不必!”
江千越扬了扬手中尸单记录,“贵县仵作该做的都做了,就算来了也是无用。”
“哦?那唐某拭目以待。”
唐德的眼中流露几分戏谑,心说这小子好大的口气。江千越也不理会这些,而是应对尸单记录一一印证,最后结果与记录并无二致,而他也没有从尸体上发现其他的线索。“根据种种迹象,确实是中了砒霜而死。”
听了江千越这个结论,一旁唐德却轻哼:“江公子翻来覆去,竟能发现死者是中了砒霜而死,唐某佩服万分!”
沃槽!江千越心说自己初来东阳县,又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为什么总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只是这眼珠……”江千越眉头一皱,发现死者眼珠松动且颇为怪异。似乎早已经脱落,后又被人放了回去。这就让他感到意外,因为砒霜中毒是七窍流血,但也不至于连眼珠子都流脱落。唐德一脸正色道:“夏季闷热,尸身都已经腐烂如此,这眼珠脱落身体不足为奇。”
“有些道理。”
江千越点了点,唐德说得确实有这种迹象。“没想到江公子还懂得此道?”
“医术与检验之术,本就有相通之处。”
江千越随口一说,身子继而蹲了下来,先后在死者两耳处看了片刻,“这……”“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这里太臭了,先出去再说。”
江千越说着,拿着尸单记录走了出去。“哼!故弄玄虚!”
唐德冷冷轻哼,盖上尸布也跟了出去。走出停尸房,江千越要求前往牛家再行检察。唐德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与江千越一同前往牛家。有了唐德的领路,这次江千越没有爬墙。夜幕降临,偶尔传来几声蛙叫。房内点起了灯火,江千越当作是首次进入,然后将发现死老鼠的过程又走了一遍。最后在厨房里,江千越故作疑惑,在唐德面前摆弄瓦盆许久。这一次,唐德没有再冷嘲热讽。因此经历死老鼠后,他心中也已有了几分质疑。江千越敲了敲瓦盆,自言自语道:“你们县令真会敷衍了事,没有物证也能堂而皇之定罪。”
一路上,江千越简略询问了案情,结果从唐德口中得知,目前还没有下毒的物证。仅凭牛川买过砒霜,接着又殴打吵架一番,最后封仙儿中砒霜死在家中,就认定牛川是下毒的元凶,这听起来全凭推测。“你!”
唐德惊异之余,竟然没有回嘴。江千越又道:“贵县如此着急定案,看来是别具心思。”
唐德眼角抖动了一下,语气阴沉起来:“你就不怕唐某如实回禀?”
“怕什么?江某没有犯王法。”
“哼!那倒也是,江公子背靠高山,自然是有恃无恐。”
唐德冷哼一声,目光从澹台芸澜身上掠过。江千越却一摆手:“不,你错了,洪县令当下需要江某,断不会因此怪罪江某。”
“哦?此话怎讲?”
“为何你问了,江某就要回答?”
“你!”
“原来在这儿!”
江千越猛然说话,使得唐德当场一惊:“你发现了什么?”
“下毒的物证给你!”
唐德接过瓦盆看了一眼,上面还残留淡淡残渍。“这只是普通的瓦盆,此前唐某搜查此宅早已看到,也让仵作检验过,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真的么?你拿到灯火下,好好观察一下。”
“故弄玄虚!”
唐德虽然心中质疑,但还是端着瓦盆凑到了灯火下。在江千越刻意指点下,唐德顿时惊愕当场:“这是……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