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三友的死,让江千越心情很低落。其实昨夜在听了宁三友讲述后,他就在想该如何看待这件事。只是还没等他想好,宁三友已经作出了选择。一个纯粹的人,即便是死,宁三友也是做了精心的准备。以鹤顶红为引子,彻底将他与郑谦、马顺的死,一同挂钩在洪蛟身上。卢循的回归,又是如此恰到好处。后续官府封锁了三友酒肆,从中找到了割舌凶器,以及酒肆伙计的尸体。再有宁三友写好的个人罪述为依据,这一切都已经十分明朗了。一个文弱书生,却能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江千越每每想到这些,都不由得感慨万千。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卷入这场乱局。“少爷,您手中拿的是什么?”
客栈的厢房里,月娇看着伫立窗前的江千越,发出一句糯声询问。江千越紧紧攥着拳头,然后放回怀里:“也没什么,就是故人所赠之物。”
“噢!”
月娇低眉轻语,随后喃喃自语,“对方一定是个女子。”
江千越转过身,微笑着问:“嗯?为何有此等猜测?”
“若是寻常之人所赠,少爷岂会如此珍视如宝?”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江千越摇了摇头,“你家少爷还不至于如此卑微。”
“是奴婢狭隘了。”
“这几日还习惯么?”
江千越撇开话题,问起了日常起居。“奴婢一个下人,少爷都不曾言弃,奴婢岂有不适应的道理。”
一听这话,江千越叹息道:“这东阳县偏僻穷苦,你就不该随我前来,何苦要遭这份罪?”
“少爷……”“罢了!”
江千越一摆手,“你收拾一下,明日我们就回家。”
“需要通知澹台小姐么?”
“她啊!她一直神出鬼没,你就不用多虑了。”
“是!”
待月娇退出房间,江千越右手按在胸口,望着窗外陷入沉思。翌日清晨,天气少有的晴朗。江千越正打算退房离开,却迎面碰见了唐德。“江老弟!”
“唐兄?你这是?”
“出事了!”
唐德直接拉到一边,悄然低声道,“洪县令死了!”
“什么?怎么……”江千越惊诧的同时,想说这TM的怎么又死人了?“县尉大人让我来……”唐德刚要说下去,却被江千越直接制止:“唐兄,这事与我无关,你就不要拉我下水了。”
从昨日在县衙后堂的表现,江千越看出卢循与唐德关系甚好。否则也不会唐德进堂一开口,卢循就立刻改变了态度。因此今日唐德说是县尉传唤,倒不如说是唐德举荐的结果。如今东阳县,可谓卢循一尊独大,昨日还不愿他掺合此事,今日却是默许了唐德前来。这其中缘由,江千越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想要让他做个见证人。由于犯人尚未定罪,东阳县就连续死了四个人,尤其这其中还有一名在任县令。这将来要是追责下来,卢循即便有证据在手,也难免会受到猜疑。他江千越虽然是一介草民,但谁让身边跟着刺史千金呢,就算是死马当做活马医,那也要总比不医好。卢循毕竟在宦海沉浮过,即便行事作风较真,但多少也懂得变通之道。想通这些,江千越不知道自己是沾光还是遭祸。“江老弟,此事关系重大,还请莫要推辞!”
见唐德态度真诚,江千越情绪缓和道:“洪县令因何而死?”
“中毒,鹤顶红,初步断定是畏罪自杀!”
“又是中毒,又是鹤顶红?”
江千越听得这些词汇,就直接烦躁起来,“唐兄,堂堂东阳县是茶市场还是澡堂子,怎么连一点防范措施都没有?”
被江千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奚落,这让远处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尤其是客栈里的本地客人,心说本县堂堂县衙捕头,竟然被一个少年当众放炮。唐德虽然有些懵,但却不气恼:“此次已经相当戒备,更是撤换了牢中所有执勤,但还是错漏了……”听着唐德的解释,江千越才知道自从发生牛川三人先后丧命后,就已经把大牢管理层撸了个遍。也从牢头那里得到供述,证实了牛川三人先后死亡,是受到洪蛟的指示授意。在检验牛川的酒菜时,顺势投入鹤顶红,于是就有了郑谦与马顺的中毒而亡。由于牛川侥幸不死,后来监牢上下刻意制造隔离区,使得宁三友畅通无阻进入行凶。洪蛟被关押期间,也已经进行了搜查检验,但是却没料到戒指中藏有鹤顶红粉末。“竟然已经推断是畏罪自杀,那不就可以结案了么?”
江千越双手一摊,露出不解的神色。一县之尊虽然突发死亡,但既然如今证据显示是畏罪自杀,又有宁三友搜集的大量罪证,这件事情就等同于提前收尾。“卢县尉也是如此说,只是唐某觉得此事不同寻常,这才希望老弟能帮衬一二,如此也落得个心安。”
在江千越的连番推辞下,唐德终于道出了真实想法,原来不是卢循要多此一举,是唐德自己觉得心中不安。江千越眉头一皱:“不同寻常?”
“边走边说,如何?”
一听这话,江千越顿时乐了:“跟我还来这一套?”
江千越没有拒绝,吩咐月娇放回行礼,然后就跟着唐德前往县衙。途中,唐德道出了心中不安。根据庞驼子的检验结果,洪蛟确实死于鹤顶红,戒指的翡翠凹槽中也有残留粉末。不仅如此,庞驼子还在洪蛟的中指指缝中,发现微量的鹤顶红粉末。除了这些外,就没有任何的发现了。来到县衙,迈入殓尸房,江千越问:“你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唐德一指死者右手:“你看死者戒指带在右手中指,而又在中指指缝中发现鹤顶红,老弟不觉得这违背常理习惯么?”
江千越点点头:“是啊,依照这戒指设计,想要吞毒自杀,只需启动其中机关,就可以扭动镶嵌的翡翠片,然后顺势倒入口中即可,又岂会沾入戴戒指的指缝中?”
唐德面色一喜:“唐某就是如此想的,此前唐某还想,会不会死者将戒指中鹤顶红倒在其他地方,然后再吞服口中,这期间或许中指会有所接触,但是,左手心没有发现,周身衣物也没有,牢房中所有地方都没有痕迹!”
“如此说来,这就有趣了!”
江千越摸着下巴,看着平躺的洪蛟尸体:“这种情况,要么是吞服鹤顶红后,又突然萌生求生之念,于是情急之下用中指扣喉,因此沾染了口中毒粉,要么就是……他想留下点什么。”
“留下点什么?”
“是啊!”
江千越抓起死者右手,“江某更倾向于后者。”
“哦?何以见得?”
就在话音刚落之际,门口传来卢循的声音。江千越转身行礼:“县尉大人!”
卢循一摆手,沉重中带着急切:“不必多礼,继续你方才说的,为何如此笃定?”
“根据死者的腮骨表象,就能看出其中端倪。”
江千越指了指尸体,“若是前者后悔求生,除了会有呕吐物外,更会使得两腮剧烈撑开,即便是后续死了,也会有些许的膨胀。”
卢循没有说话,示意江千越继续下去。“还有就是,人在危险求生的刺激下,再理性的人也会失去方寸,若是选择扣喉呕吐,又岂会单单一根手指?”
江千越知道对方刻意询问,于是又继续道:“当然,这也不排除偶然性,但是这中指平弧弯曲正常,并非是剧烈扣喉那般。所以综合上述种种,草民认为死者定是想留下什么。”
卢循用赞赏的语气道:“看来唐德是对的,你确实很有本事!”
一旁唐德急忙予以解释,原来当时发现洪蛟尸体时,除了少量的正常呕吐物外,确实没发现张口扣毒的种种迹象。所以说,已经知道结果,却又让江千越推演一遍。这是什么,说好听了是试探,说不好听是拿他当猴耍了!“县尉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
江千越面带一丝笑意,“堂堂朝廷命官,何必戏耍升斗小民?”
“老弟,这……”“唐兄,江某逗留此地多日,是该回去了,告辞!”
江千越一拱手,头也不回离开了。“哼!年少轻狂!”
卢循将唐德拦下,一脸不屑道,“此案后续,你要多费些心思,本官需要将近日之事禀报上呈。”
“是!”
夜月无声,县衙里一片寂静。殓尸房,大门紧锁。三更时分,一道黑影闯入院内,然后直接奔向殓尸房。轻微打开房锁,悄然进入,走向角落的三具尸体。解开尸布的一瞬,一把匕首赫然掏出。就在这时,房外火光通明,脚步错落声不绝于耳。一排衙差举着火把,将殓尸房给围上了。紧接着,一个熟悉声音传来:“里面的那位朋友,出来一起吃个夜宵,别老跟尸体过不去。”
“你!你竟然没走!”
“心愿未了,岂能离去?”
外面喊话的正是江千越,“你再不出来,江某可要烧房子了!”
此话一出,房内之人顿时一哆嗦,房外的卢循与唐德也是吓得不轻。唐德急忙抓住江千越手臂,制止那手中火把投送:“江老弟,别在开玩笑了,此事可不能胡来啊!”
“我……”两人争执之际,房内黑影突然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