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算是因祸得福？小福子带着人离开后，我便让小鸠儿去找个篮子，自己则蹲在圃子里，将那些被毁掉的幼苗一一拾捡起来。“他们欺人太甚，什么跟病有关，这样荒诞的借口，分明就是想要为难我们。”

小鸠儿跟我收拾起来，委屈的心思在此际再藏不下去了。“咱们从苗疆千里跋涉过来，就只有这些幼苗，带着些家乡的意思，奴婢现在还记得，它们破出土的那一刻，您几乎当场就哭了出来。”

小鸠儿愤愤不平，“可他们现在说毁就毁，只为了那个赵姑娘，王爷要是多替您想想，又怎么闹成现今的局面？”

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把食指搭在唇边，轻声说：“以后要改口叫侧妃了。”

小鸠儿直来直去，性子还很是单纯，我原以为我可以护得她这样天真下去，但……若我当真命丧黄泉，她要怎么办？我忍不住问她：“小鸠儿，你还喜欢大岳吗？”

当初小丫头陪嫁的时候，我就曾问过她，为何要背井离乡，陪我这样远，时至今日，我仍记得小鸠儿的话语。她说：“大岳人都说苗疆是蛮烟瘴雨之地，我不服气，于是托哥哥找了好多的故事，才知道大岳山川湖泊，锦绣大地……可我还是不服气，我一定要去看看。”

后来因一路上的风光，小鸠儿欢喜得如获至宝：“这大岳真是个好地方，哎呀，我不要回去了，我要跟着圣女，把大岳都好好看一遍才够。”

那时天真烂漫的少女，哪里知道，从她离开家乡的那一刻起，就把毕生的自由献出，终身困宥在这小方天地里？那些秀丽江山，她没能看到，却在复杂的庭院里，看到了人心险恶，不择手段。小鸠儿拼命摇了摇头，想了想，她又道：“我不喜欢大岳的人，可我不悔陪王妃来这一趟。”

“若是……小鸠儿，若是还能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想回苗疆吗？”

那里有她的父兄，她的族亲。小鸠儿头如捣蒜，可很快，她便想得明白了：“王妃你莫不是想逃跑……”我把已经救治无望的苗株交给她：“想什么呢！我们两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要怎么逃？”

要是想逃，早在谢梅说要带我走的那一刻，我就离开了。心底究竟还是不甘。何况，我走了，苗疆怎么办？我不能连累小鸠儿：“我想把你交给师兄，让他带你离开。小鸠儿，你和我不一样，只要回了苗疆，你的父兄会替你安排好一切，你就再不用受委屈了。”

她没说话，双眼泛着莹莹光泽，泪水已经逼到了关口，只差一个助力，就要落下。“可你呢？说好要让我照顾你一辈子的，王妃就不要小鸠儿了吗？”

她转过身去，抹着眼泪，声音哽咽，“说句冒犯的话，我原拿王妃当作亲人，可现如今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待我很好，我也愿回馈于她。好容易把这事儿撇开，换了个话题，小鸠儿才终于展露笑颜。“是嘛，这样才好看，哭多了，眼睛就肿成水蜜桃了。”

小鸠儿破涕为笑，把最后一株活苗栽下后，很是坚定地说了一句：“我们是一起来的，要回苗疆，就得我们一起回去。”

鞭炮齐鸣，响彻云霄。右相之女与当朝靖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那十里红妆，比之当日迎娶正妃的排场还要大。小鸠儿将从前院里打听到的消息报给我听，很是仔细，从今早发给府里奴才的彩头，得需一人说一句好话儿，到宴请的宾客，共多少人，与右相府有无纠葛，都是荣靖用了心思的。端的比过年时候还要热闹。小鸠儿问道：“原本鸣凤阁就被排除在外了，王妃你不用操心这混账事，为什么还是要我去问？”

我但笑不语。只是心尖上头，跟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似的，直往最要命的地方掐去，疼得我有些呼吸困难。我对小鸠儿道：“你去看看昨儿移栽的幼苗现在怎么样了。”

小鸠儿站住不动，我奇怪望向她，她又不说话了。“还有事吗？”

我说，“什么时候你也这样的吞吞吐吐了？”

“……王妃，您听了这些，不生气吗？”

好半晌，小鸠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出来。“我不生气。”

我只是难过，纵使荣靖记不得我，可一年了，就是块石头，我也该捂热了，偏偏，他的心比石头还要冷硬。我知小鸠儿定还有话要说，于是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小鸠儿牙一咬，气一横，说：“王妃，他们欺人太甚！今儿早上起来，一大群人聚在那里，说什么侧妃出手阔绰，不像咱们蛮地来的，跟山野里的农妇一样，没见过世面，只要等侧妃诞下王府的世子来，保管王妃就要换个人做。”

“我气不过，就跟他们撕打了起来……”“受伤没有？”

我把她的话截住，问道。小鸠儿摇头。“那便算了，下去照料那些幼苗吧。”

小鸠儿还欲说些什么，但我已没有听下去的兴致，罢了罢手，她也就只得离去。王妃……这个位置，荣靖曾在我想要和离时，对我说出仿若誓言的话，要我一定做好靖王妃的本分，但若是赵婉婉要，他是否，又将言而无信，把自己的话给收回去？我来不及细想，外面骤然响起一阵的骚动，小鸠儿拔高了声音，似乎在与人争执。我忙得走了出去，便见鸣凤阁的门口，小福子带着人，和小鸠儿吵闹起来。小鸠儿手里抡起一根棒槌，把人拦在外面：“不去！王爷一早便说过了，今日大婚的一切事宜都不要王妃经手，就算是王爷来请，王妃也不要去。”

小福子“哎呦”一声，手上麈尾甩了一甩，从小鸠儿的棒槌前扫过去时，又立即被吓得一个瑟缩：“好姑娘，这话可不是奴才说的，王爷说，侧妃现在进了门，要给王妃敬茶，王妃是一定要过去的……”我听明白了，便出声喝止，小福子趁势从小鸠儿手里夺走棒槌，叫人押住了她，用那短肥的小腿儿跑上前来：“请王妃娘娘的安。”

“我不去！”

我斩钉截铁地回复。就是小鸠儿都明白，我与赵婉婉相见，哪一次，不是被伤得遍体鳞伤？这样大喜的日子，我一个“山野村妇”过去，只怕会成为全城的笑柄。小福子早料到的模样，眼睛笑成一条缝儿：“娘娘，过些日子，苗疆可得来人了，奴才听说，这次是因为老苗王驾鹤西去了，新王特派了人过来，就是不知道，主战还是主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