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枚——衔珠处有些许的破损，但毫不影响起莹莹润泽的玉色。时隔多年，我依旧认得，认得清清楚楚。我张着一双眼，恨不能从眼前这个女孩子脸上瞧出些许别的情绪。但她此时却淡然得很。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淡然与镇定。翁六的声音适时响起，“鬼爷托信过来，道是玄清遗有一物尚在大岳，要我们找人给他送去……”他看了一眼“宋甜儿”，素日里干净的眸子里带着深深的恨意。滔天怒意！“可是甜儿的夫君聪慧之至，竟从蛛丝马迹之间，看出玄清是因为甜儿而死的……”曲五忍不住出口怒斥，“凭你也配自称甜儿么？”

她看也没看曲五，只是自顾一笑。曲五被怒意袭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顶冒甜儿的身份，接受着原本该属于甜儿的一切，却还要伤人性命，你不觉得心有愧疚吗？”

翁六却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住口。“这个女人罪大恶极，你看在姑娘的份上不肯动手，那便将一切都告诉姑娘，让姑娘来抉择。”

曲五看起来怒不可遏。我从没见过他这一副模样。当下我尚未从震惊中走出，只得深深呼吸了几下，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我道：“真相如何，曲五，你来同我说罢。”

翁六有所忌惮，或许诚如曲五所说，是因为我，所以他才不肯多说。而这个假冒的“宋甜儿”，虽然神情的温柔未曾更改，却也是一副不愿多加解释的模样。权衡之下，也便只有一个曲五还能够让我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曲五尤原在愤怒之中，闻言，却也只能稍稍化消一些他脸上的戾气。他方才那般恼怒神态，是真的想要杀了“宋甜儿”。与我一般，曲五需得将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方能够好好地解释，“这个恶毒女人，在赤国时为了自己脱罪，竟然让甜儿替她去死，自己改易容貌，却将甜儿的一切夺走。”

简单几句话出口，其实很多事情就明晰了起来。宋甜儿与曲五翁六两人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深厚非常人所能够想象。如今晓得宋甜儿竟早早魂归西天，而原本属于宋甜儿的所有，被人鸠占鹊巢。曲五如何能够不恨呢？只是——按理来说，翁六应当是最恨的——他与宋甜儿原本互相倾慕，却在迎娶了“宋甜儿”之后得知这个噩耗。换作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如今他却在此一言不发，只除了脸上恼恨的挣扎神色，他所表现的，还不如曲五来得浓烈。可我知道他这是为何缘故。“小鸠儿……”我终于可以没有一丝一毫疑惑地喊出这一个名字。翁六认得小鸠儿，在大岳，两人最初相识时候，亦是相谈甚欢。他更是知道小鸠儿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所以哪怕明知道是小鸠儿做了这一切，即便自己心中怒火滔天，足以让一个人灰飞烟灭，翁六却还是竭力按捺下了自己的冲动。我偏头瞧见了小鸠儿正温柔地对我笑着。此际她是宋甜儿的模样，但从眼睛里的神态，我脑中却是能够直接出小鸠儿的样子来。她说：“人不是我杀的，是她该死。”

听着这一句不知悔改的话，纵然翁六已经拼尽全力忍耐了，此时却也忍不住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小鸠儿却全然都不在意。曲五怒道：“先是杀害甜儿，再是因为玄清撞见了你的异常，所以你用药逼得一个孩子的巨骨症发作，生生让他爆体而亡，如今还要来谋害姑娘的孩子……”“我是为了姑娘好！”

小鸠儿忽地变得十分激动，“这个孩子她不能留下，她会死的！”

曲五不怒反笑起来，“你若真的是为姑娘好，为何还要假借甜儿的身份？你分明就是心怀不轨……真是可笑，竟还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鸠儿紧绷着身躯，不肯再多解释一分。曲五不依不饶，道：“若非刚才翁六赶之不及，任由你将这药继续喂给姑娘，只怕姑娘连命都没有了。”

想来他与翁六也是才刚将前后的一切联系起来，才来得及拦住小鸠儿给我的药。但小鸠儿已从方才的激昂情绪总恢复。她并不继续和曲五辩解下去，只是看向了我，带着极其卑微的恳求，说道：“他们所说的一切，我都认，但是，有些话，我还是想要亲口同姑娘说。”

翁六第一个不赞同，“她居心叵测，姑娘不能够再信她。”

却是多余的理由也说不出来了。曲五亦跟着附和，道：“姑娘既然已经晓得了她的恶状，也合该给死去的甜儿和玄清一个交代，给死去的主子一个交代。”

最后一句是对我说的。宋甜儿与玄清皆是谢梅生前爱重之人，曲五不会希望我如翁六一般糊涂，就任由小鸠儿对着自己所做不负责任。两条人命……小鸠儿逃不掉承担的后果。不等我回答，小鸠儿自己已是十分自若地笑了笑。她说：“姑娘一向公平得很，不会偏袒任何人的，小鸠儿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自然供认不讳，但是在姑娘决定之前，小鸠儿却还是有一番话必要同姑娘说清楚的。”

“翁六，你我也做过这么些时候的夫妻，你……会愿意相信我吗，相信我不会逃避？”

翁六原是一脸怒容，在听闻了她的话后，干净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曲五见状不妙，还要再说些什么。我却冲他摇了摇头，说：“你们先出去罢，我有话要与小鸠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