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忘了，我命不久矣。”

我好心提醒着他。对于他来说，或许生命历程漫长。然而之于我，却是短暂得令人慌乱，在最后死亡降临之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白子墨听罢也倒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颇镇定地用着从前的语气同我说：“姑娘似乎忘了，微臣还与姑娘定过一个约定。”

我惶惑地抬眸瞧他。在他满脸的调谑下，我才总算是忆起他所说的约定是什么。白子墨道：“就算是为了让姑娘爱微臣一次，微臣也舍不得让姑娘死去的。”

从他口中听了太多这样的话，现在听来，心里已没有了多少的波动。我望着他，问：“白子墨，如果我不死，离得开这里吗？”

“只要姑娘想，总能离得开的。”

我笑了笑，难得地，竟觉得自己也有赞同白子墨想法的时候。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入秋了。只是彼时我腹中还有一个希望，还能够有那么丁点儿让我忽略严霜的温暖，所以一直都察觉不到。抑或说，是我刻意让自己沉溺在虚伪的温暖中，所以才迟钝地没有反应过来。如今一无所有，整日里除了看着气候变幻，便再无其他可做的事情了。深秋了，很快就会入冬。我时常睡到午时方醒，梦里有两个雪人儿，一者笑得没心没肺，一者含羞带怯，两“人”齐齐站着，一点儿声响也无，四周一派空茫的白，干净无痕，却莫名让人觉得酸楚。酸楚到醒过来时，枕头会莫名其妙湿了大半。“原来上虞城的冬日也这样潮湿，过去多少年白过了呢。”

我想，手指拂过被液体洇开的枕面，团绣的锦缎凉得刺骨。我情不自禁自嘲起来。“所以往后多少年也不必过了才是。”

只闻一道声音响起，随即一个袅娜生姿的身影款款步了进来。我在她进来之时有过一瞬的讶异，但很快，便什么都释然了。只问：“你来做什么？”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自己心内丑恶的嫉妒本色，说，“上一次没能让荣靖罚我，心里过意不去，还要再来一次么？”

上一次荣靖将赵婉婉带走后，我等了许久，莫说是惩罚，便连一个人都再没有在我这里出现。所以此刻赵婉婉的到来，难免让我会做出如此设想。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我偏到了生命最后关头，总是觉得自己越发地恶毒了呢。或许我洛娥天生就不是个良善之人，所以老天总是处处惩戒着。赵婉婉顿住了脚步，用着嘲弄的口吻说道：“我真该让他杀了你。”

不等我答应，赵婉婉已兀自说了下去，“你们苗女真是个个儿贱骨头，自己残花败柳，却寡廉鲜耻地来勾引人。”

“你是一个，那个什么都不会的野蛮丫头依罗也是一个，洛娥，你说，你们是不是该死。”

听到她提及一个我所熟悉的名字，纵使我再不愿意与赵婉婉有更多的纠葛，此际却也不得不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别的什么。我说：“赵清明因为你已怯懦地抛下依罗，更是因为你，她经受那么多的委曲……赵婉婉，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她？”

闻言，赵婉婉倏地哈哈大笑起来。奈何她如今正怀着孕，情绪不能过激，于是赵婉婉很快按捺下了自己的心绪。她讥嘲道：“就凭你们的贱骨头，我就有理由要你们去死。”

“洛娥，你应当是快要死了罢。”

她视线在四周打量着，脸上现出一种骇然的怪异之色，“可是我要亲眼见着你死，我才能够罢休。”

她手提起烛台，步到一旁，用烧得正旺的烛火将帷幔点燃。我暗道不好，站起身来要离开，却被她一把攥住手腕扯了回来。距离上次之事尚未过去几天，我身体本就虚弱，经此一事后，便更是不堪任何的折磨。但是赵婉婉在西凉生活多年，身体早已不复往昔弱不禁风，便是孕期，也能有足够的优势来对付我。遑论她此际心里还有着满腔的怒火憎恨？我被她拽倒在地。赵婉婉干脆将手里的烛台扔到，任火舌自由攀附着帷幔上升，慢慢地火势渐大。她过来抓住了我，防止我逃走，一面说道：“此刻荣靖还在被穆云飞缠着，这里周围的人都已被我清个干净，洛娥，你必须死，苗疆之人必须死，你们都该死。”

赵婉婉桀桀怪笑着，面上的神态是我从未见过的狰狞。“等你死了，我就让穆云飞出兵苗疆，洛娥，很快，那个贱人就会下去同你一起了，你要感谢我，给你们这些贱人相聚的机会。”

我四肢被她困住，好容易挣脱，把她给推倒在地，正要拔腿离开这个危险地方时，赵婉婉却迅速抓住了我的脚踝。她一个狞笑，“去死！”

用尽全力将我摔在了一旁。旁边是个陈列摆件儿的柜子。被我这样剧烈碰撞，柜子忽地向我砸来，赵婉婉便立即松开手，护着自己的肚子闪躲开了。到了此刻却还是不忘将旁边的花瓶抓起，一股脑儿地往我这里砸来。但我没有旁的出路，亦是来不及躲开，摔在地上浑身骨头都疼得厉害，加之赵婉婉扔过来的花瓶恰好砸中了我的额头，疼得我现下大脑一片空白。于是只能闭眼等待着剧痛的到来。只是我始终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疼痛。我睁开眼，就发现不知何时荣靖他们已经到来，此际正替我挡了那柜子的倒势。而伏在地上的赵婉婉，如今也被穆云飞扶了起来，问东问西只盼望着她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仰头看着荣靖一个发力，便使得柜子换了个倒下的方向。噼啪哐当的一阵声响过后，他方跑过来，一下将我捞在怀里，“对不住，我来迟了。”

我被他抱得极紧，几乎没喘上气儿来。刚待要开口说话，却因屋子里的火势已经起来，无数的浓烟突然悉数涌来，呛得我只能张口猛咳。荣靖这才反应过来，立时冲着穆云飞道：“先把人带出去再说。”

火势不算太大，荣靖他们亦赶来得及，只一场惊心动魄的有惊无险。荣靖将我抱出去时，就势让人去请白子墨过来，待得他将我安置在一个安全地方时，白子墨恰好赶了过来。甫一见了荣靖，白子墨待要行礼，荣靖却是皱着眉头让他直接免却。白子墨微微笑了笑，过来一见着我的状况时，笑容却瞬间凝固在嘴角。只见他忙得过来替我诊脉，又查检了我的眼球，如此反复几次，最终颇是凝重地轻声道了句：“竟然已经到了这个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