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穆云飞听进去了没有，但却晓得一直在外等候的荣靖一定将所有谈话内容都听了个透彻。他晓得，这句话并非只是对穆云飞所说，更多的却是对荣靖。若否，凭借荣靖对赵婉婉的歉疚之情，我都不敢想象，荣靖还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之事来。连自己的孩子都可牺牲之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也是好笑！荣靖进来后，看了我许久，久到纵然我有千万个理由将他破口大骂，骂个狗血淋头，我都难以再说出一句话来。他走过来，将那扇紧闭的窗扇打开，说：“从前你自己说的，无论身处何处，总要开一扇窗，这样才觉得光明。”

“我不记得了。”

话甫出口，我便后悔了。其实应当一句话也不要再说了，任他做些什么，我都应该熟若无睹。可偏偏每每想法都在行动之后。荣靖似乎笑了一笑，但是我近来很是容易出现幻觉，所以也就没什么心思去探究他到底笑了没有。下一瞬，眼角被一股温暖触及。我下意识地将眼闭上。那只手便整个儿都覆上了我的眼，遮挡住我所有的光。“娥娥……”他唤了我一声，兀自呢喃轻语，“我们成婚当日，正是初冬时节罢？”

那时的他，早已将我忘却，满心地对着一个唤作赵婉婉的女子掏心掏肺。可知独自记得承诺的我有多难过？我没回应于他。所幸荣靖也没有在意，只是轻笑了一声后，接道：“我说过，要你等着我去娶你的，却想不到，最后竟是你自己来了。”

“对不住，是我没能履行诺言。”

我身躯一僵，不晓得他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的心一下跳得厉害，像是有什么即将发生似的，但深想了很久，却不觉得此时还有什么事是值得我去担忧的。于是放下心来，不由自主伸出一只手按抚住自己的胸口。却还是难抑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感觉来。荣靖见状，并不说什么，而是继续回想着过往的一切，再一字一句地说给我听。他说：“其实当初我给你选择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不管你怎样选择，我都不会允许你再离开的。”

他说：“娥娥，其实你不晓得，我有多想折断你的羽翼，有多想要将你的一切斩除，有多……恨你……”“……”“洛娥，你会忘了我吗？”

荣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但最后真切传入我耳中的，不过这最后一句——你会忘了我吗？那样的小心，那样的惶恐，那样的害怕……我想要睁开眼，但他的大手已遮住了我所有的视线。我所能看到的，不过黑暗。而后在我愣怔时候，荣靖已松开了手，紧接着覆在了我的眼睛上，留下湿濡濡的感觉。却有些灼人。我顿时脑内轰然炸开，再想不到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荣靖站起身来，弯腰替我将被角掖好，一面却又情不自禁地以指腹摩挲着我的眼角，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如果只能短暂相逢，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认了。”

我定定凝着他，眼珠儿错也不错，企图从他脸上眼中看出些什么。然而无果。他就像是一张网，温柔地将人缠住，将人包裹在一层又一层的茧中，再不知不觉地越收越紧，即便我侥幸地撕开口子爬了出去，也会迅速地被抓回来，然后被他更紧地缠住，再也无法逃脱。我想，这就是此生我与荣靖的关系。千百次的告诫，终究也是逃无可逃。我轻声问道：“荣靖，看够了吗？”

我甚至不敢太过大声。我太怕这如履薄冰的感觉了，仿佛只要稍重了些，自己就会坠入无尽深渊，自此陷入无边的恐惧黑暗当中去。“看不够。”

荣靖抓住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揉着，似乎那样能够让他获取安全感似的，一边仍旧轻抚着我的眉眼，说，“我怕我会忘记，所以娥娥，让我再好好看看。”

“如果会忘记，为何不忘个干净？”

我没想到他这句话里背后的意思，只是觉得他话里说得可笑。如果会忘记，便说明应是不需要太在意的。既是如此，索性忘个一干二净岂不是最好吗？如此也可免了自己烦恼纠结之苦。何故要给自己自寻烦恼？听罢，荣靖却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那么几分苍凉感觉。我疑觉是自己多心了，安抚着胸口的手不由得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好按止住自己忍不住害怕的一颗心。如此两相沉默了大半晌的功夫，我稍一眨眼，竟是发觉荣靖眼睛红了一圈。我的心一滞。却看到他扯着嘴角一笑，握着我的手一紧，说：“娥娥，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在他将将开口之时，我又凝注着他，说道：“荣靖，你今日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

他温声问着，突然便让我回答不出来了。但也是因此，我才更觉得有什么是被我错漏了的。许久我方说：“荣靖，你今日哪里都不对劲儿，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隐瞒着我，想要算计着我？”

荣靖身躯一顿，随之才道：“不会了，不会再有了。”

“你保证么？”

我也不晓得自己突如其来的孩子气是怎么一回事，可就是觉得，没有他的保证，我会一直不安下去。哪怕这样的自己连我自己都想要嘲笑一番，可我还是坚持得很，一定要荣靖给出一个答案来。荣靖见我如此坚持，终还是妥协下来，只说：“我保证！”

可我还是放心不下。正要再次开口之时，荣靖已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笑道：“你今日已太累了，休息罢。”

说罢便作势要离开。我心下一慌，忙拉住了他的动作，说：“你还未说明你要我答应什么事呢。”

“不重要了。”

“可我要听。”

我固执得很，手指攥住了他的袖袍，同时垂着眼，眼尖地发现荣靖掩在宽广长袖下的手，竟在隐隐地发颤。他今天是真的不寻常。甚至比先前他为了赵婉婉而欺瞒于我时，来得还要更为令人难解。我说：“荣靖，若我说，这一次，我还肯答应你，你也不愿说么？”

我抬起眼眸来，颇是认真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眼睛好看极了，凤眼细长，线条生动，右边一只眼睛折边甚为明显，加之眉毛英锐非常，五官让人瞧来，总觉得贵气肃穆，却又不失一分一毫的气势。是让人见之难忘的长相。见我如此认真地盯着他看，荣靖倒颇是配合，就那般大大方方地让我瞧住了。最后，他方缓缓启唇，说道：“洛娥，能不能请你再等一次，等我来娶你，亲自来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