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去哪里玩?”
“我们去香溪山郊游吧!三对儿一起。”
...“哈哈哈别看这个,讨厌!”
嬉笑的对话声阵阵传来,有男有女,有娇嗔有打闹,听上去像一群成年人,且伴随着飘忽不定的烟味。安然昏昏噩噩地惊醒,定了定神,不是梦,是真的有聚会,哄闹声的确是从自家客厅传来的,烟味也是。安然迅速捂了捂被子,把身体完全盖住,大半颗脑袋也藏在被子里,警觉且提防,一只手伸出被窝,在床头摸索着塑料手表,11点半,没人喊起床,看来是周末。再把眼睛刚刚好探出被子,嗯,确定是自家卧室。不遮光的卷轴窗帘外,是南方小城冬日里大亮的白天。安然无奈地看着天花板,在一阵一阵此消彼长的,成年男女的嬉笑声中缓不过神来,陌生的对话让安然很不舒服,却本能地默默忍受,对于家里来外人不被事先告知,早已习以为常。脑海里闪过“如果是别人,怎么应对这个情况?”
的念头,冲出去,大骂一通,赶走他们!不不...只能是想想,超越本能柔软性格的做法对于未成年安然来说,执行时双脚像灌了铅,嘴巴像被封了住。只能探出严严实实的被子,机敏地望向卧室门,幸好门是关着的,安妈不允许反锁,但幸好...至少是关着的,客厅的荒诞聚会让安然有种被侵入的压迫感,周六以心悸的模式被迫开启。安然的卧室四四方方小小,单人床顺着开门的方向靠墙,仅摆床已把一侧的墙面占的满满当当,挨着床头挤着四个组合衣柜,窗前摆着两抽屉宽度的书桌,角落是一米宽的书柜兼杂货柜,乳胶漆白墙面,几张周杰伦的海报,瓷砖地板。规规矩矩,在2000年代南方小城的家装风格中,不出色不出彩。一如安然本人在这个家的生存状态,自从小学三年级随爸妈搬家到此,谨慎且凑合。安然慢慢坐起身在床边发呆,人在不适却无法改变的情形中,每一个行动之间总是间隔很久。小卧室的摆件看上去很将就,但用起来该有的都有,时常想和安妈抱怨室内设计风格毫无风格,却被预料之中的敷衍与不耐烦劝退,算了“差不多行了”。周六早上在自家卧室被客厅里陌生青年男女的聚会声吵醒,安然对此荒诞的情景感到恐慌、身心俱疲、无所适从,却无法改变什么,毕竟,10岁时的安然太弱小了。好渴,惊醒的早晨好渴,安然只想去厨房倒点水喝。但从卧室到厨房必经客厅和餐厅,不打招呼显得没礼貌,可是自家又不是饭店大堂!凭什么被吵醒还要被迫“接客”!!安然不确定自己的不适感是否道德正确,不确定有种舒适范围叫隐私和界限感,不确定爸妈对于该状况的发生是不负责任,不确定自己的感受是对的,此时的安然深爱着爸妈,毫不怀疑,毫无厌恶。安然轻轻转动卧室门把手,悄咪咪开一条小缝,试探军情般打探着自家情况。啊...小松一口气,三房两卫一大厅的设计中,两间对着门的卧室和客厅间的那道双开门,是关着的!距离直面客厅又缓了一计。安然迈着千斤重的步子向前挪了几步,把右手轻轻放在双开门的门把手上,又呆呆地定住,这个周六真难,不想面对他们。安然想要自在、私密、安全、与父母独处的家庭环境,可安父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安然的想法,而安妈在安父与安然的对决中,总是站前者。吱...!双开门与地面发出别扭又刺耳的摩擦声,客厅一众男女齐刷刷看向安然,安然低着头小心且安静地把身子挤出去,强装自然地用余光顾及着客厅发生的一切,用余光避免着一切尴尬的、体面的未成年与一群不体面的成年人们间的对视。客厅男女们的嬉笑被刺耳的摩擦声打破,寂静了一秒,无人和安然打招呼,转头继续嬉笑。安然松了一口气,穿过餐厅跳进厨房,准确安静且快速地关上推拉门。客厅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她就是这样的,拿不出手的丫头。”
接着一个熟悉的女声娇嗔又埋怨“哎呀小孩子么。”
对,这一对儿居然是安然的父母。在外人面前数落自家人是大错,数落女性是罪加一等,数落未成年人是大错特错,不分内外不坦坦荡荡互相介绍家人与客人,视若无物的共处一室是错入骨髓不体面。“生而不养为什么要生孩子!”
安然躲在厨房里愤怒的小声埋怨道,10岁的小孩并不知道自己对于这个家庭的一切埋怨都是对的,他们确实处处不妥,可但凡在日常生活上无法马上分割,安然就得忍受且配合。“一定要有自己的家!”
安然挨坐在滚烫的老冰箱一侧,迷茫地咽下委屈默默向自己承诺。“出来啊!干什么呢!”
刷~~!厨房门被暴力哄开,呆坐着的安然又被一阵急速的心悸打破,好残暴的沟通方式...噢,是安妈。“好的,妈。”
安然不情愿地被拽到餐厅,没装隔断的那种餐厅,和客厅算一大厅吧。客厅男女们仍然对安然选择无视。安然一边假借喝水一边瞄向客厅,这才看清基本分布:三女三男加上安爸,七个不体面的成年人占领着一条长沙发和茶几两旁对向的两个短沙发,横七竖八,叠着,扭着,抱着,闹着,瘫软着,废着。电视里播放着DVD电影,从店里借来在自家的DVD机播放的那种,听上去像外国片儿,带中文配音。临近正午12点半,安妈在厨房做饭,客厅仍然在上演有未成年在场的极不适宜的灯红酒绿与烟雾弥漫。安然呆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没人搭理没人管,没人让她干点什么,没人关心她在干什么。从客厅飘来的烟味与平时安爸的不同,带点甜香,10岁的安然已经会从二手烟的味道中分辨品牌和质量。刷~~!又是迅猛的拉门声,“饭做好啦!”
厨房门口传来安妈年轻清脆又带着一丝讨好的声音,安爸的视线像有穿透力般省略过安然,笑盈盈且居高临下地对视安妈“好!”
,客厅七仔哗啦啦起身,向着安然的方向压迫过来。安然蹭地从餐椅弹射起身,穿过成人们臭烘烘的身躯,逃向客厅“我等会再吃!”
。啧,安爸分明咂了一下嘴表示不满。怎么着,凭什么要我陪客。安然选择性无视安爸。安然如释重负地倚在沙发一角,定睛看向按下暂停键的电视,此时的静态画面让未成年安然羞红难耐。一个外国女人的坦诚背影,金发,窈窕,桃子般粉白浑圆,站在金碧辉煌的房间里,嗯,盖茨比风格。换句话说,这是安然第一次在电影里看到公共澡堂里的成年女性,不成想是在自家客厅,更没想到爸妈在场,最没想到居然是安爸放的外国电影,以及居然是安爸毫不顾忌按下的暂停画面。安然感到身体里一阵汹涌而出的汁水压迫感和控制不住的喘息,逃也似的跑进卧室。安然坐在床边,试图从呼吸中平静下来,在挤压产生的阵阵飘然抽搐中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新的认识,也对安爸感到恶心。小学生的周六早晨,在父亲和他的狐朋狗友们的人体折叠画面、二手烟雾、母亲的拎不清、咋舌的电影画面、自我安慰、以及饥饿难耐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