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光色发圈女孩离开琴房后的日子里,韩卫楠不再暗示家长们送他礼物了,但也对所有学生广泛动用暴力了,安然的大拇指甲根也被他捏着在琴键上刮烂过。安然没有告诉任何人,不想让爷爷伤心,自知不会从安爸那里得到任何撑腰,哼一声都不会,安妈想必只会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这么小的事还要讲。安然自己在闹市家里找了创可贴。韩卫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冲着学生们发脾气,或言语或行为。有件事是个特例,2002年春夏交接的时候,韩卫楠突然愉快地兴致勃勃地在琴房发布公告,“好好练!今年夏天的青岛啤酒节邀请我们去当表演嘉宾!”
从合理性上说,这等好事怎么会轮到小城昂坪。从实力来说,少年宫电子琴房的竞争力势必比不过省会少年宫的乐团。从各方各面来说,凭什么?但既然韩卫楠如此兴奋地宣布了,安然和琴房小伙伴们倒也卯劲好好练了几个月。韩卫楠自此再未提过此事,直到2002年秋季开学,家长们都来催问韩卫楠表演嘉宾一事,韩卫楠支支吾吾地搪塞今年去不了。倒几手的承诺大多落空。没确切源头的承诺大多是试探。实力与野心不匹配的承诺多是口嗨。虽说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去青岛,整件事听起来就很离谱,韩卫楠从未提及活动场地、活动内容、时间、表演曲目、人数、住宿、交通工具、家长是否同行等等。这些问题连安然都能想到,却在数月间只字未提,不成行也在意料之中。那天安然下了琴课回到闹市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落,并且暗自下了决心,秋季这一学期上完,就不再跟韩卫楠学琴了。安妈对青岛啤酒节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毫不知情,回到家见安然满脸失落,随口问了一句,“作业写了么?”
安然答还没写。安妈接着说“快进屋写,写完带你去游乐场。”
突如其来的馈赠让安然瞬间把青岛行的失望抛之脑后,安妈主动带飞真少见。安然像打了鸡血冲进卧室,闷在里面直到第二天一早捧着满满当当完成的周末作业给安妈检查。周日的安妈慵懒地斜靠在沙发上,双眼无神,眼皮耸拉,嘴角向下撇着,脸颊和双下巴的肉吊在那里勾勒出一个突兀的尖下巴。“嗯~”安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情愿的应付。安然仍然不灭希望地补充道“写完啦!走吧!”
安妈闪躲着眼神,咕哝一句“说说而已,还真去啊。”
安然愣在沙发旁,脑子里嗡嗡响,眼泪打着转。哄骗式的承诺,谁信谁输!2002-2003那一学年,注定是多事的。每个人都在咳嗽吐痰发烧起皮疹。时不时整班端,被隔离到阶梯大教室。后来彻底停课了,听说小城只分配到一台呼吸机,SARS一旦在这个城市传染开来,那一台势必会留给帽子大的人,民众里得重症的自求多福。那时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社交媒体,没有新闻自由,没有官媒之外的网络媒体,没有时时更新的信息和数据。一切,都服从安排,没有解释,体制架构的棋子和混凝土,与监狱无异。再后来,2003年夏天,一切恢复如常了,安然也顺利考上了昂坪市里最好的初中。那个夏天的末尾平静地出奇,平静地让人害怕有事发生,仿佛在那个不安分的屡屡让人失望的年份里,平静不配。后来的某个夏夜,打破凌晨宁静的消息居然是朗少霆出车祸死了。那个安妈娘家最大的出头希望,正当年的大帽子,朗少霆,死了。自己半夜开车从灵山县回昂坪市里,开到盘山公路,被迎面而来的重卡车别到山沟里了。没有监控,片警没有抓到肇事者,没有交待,自己把自己开到山下了,死了。一点皮外伤都没有,头上一块淤青,内伤,当场死了。那一年真的不好。安然去了朗家,去了火葬场,第一次见到了人类尸体,第一次见到用毛巾捂住脸嚎哭的女人,第一次见到崩溃到靠两人搀扶着拖行的前夫人。听安妈说朗少霆心情特别好时才会自己开车,心情好是因为调动去省会的事确定了,摸脚的小兵把表哥朗溪在省重点中学的名额都准备好了,朗夫人行李都打包好了。最年轻的继位者就那么死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失则鸡犬尽亡,朗氏母子从天堂到地狱不过如此。很多事都没有交待,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