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讳九龄,兴文太子之第二女也。 太康三年冬违豫,疾驰饵药无捐,薨与京城北镇抚司陆千户宅馆,时年十九。 这是刻在墓志铭上的,是宣告天下的九龄公主的死因,这就是九龄公主的死因。 此时此刻,九黎公主问出这句话,如果在别的地方那就是大逆不道。 九黎公主从来不做大逆不道的事,也从来不追问什么。 当初接到九龄公主死讯赶来的时候,九龄公主已经入殓完毕,她也只是拉着怀王站在棺材前看了眼遗容,就按照礼仪坐在灵堂里哭丧去了。 “九龄公主的身子骨太弱了,还是从小养在外边的缘故。”
当时有皇亲这样对九黎公主感叹过。 九黎公主只是拭泪却不发一言。 自后也没有再说过一句有关九龄公主死因的事,甚至连什么病都没有问过。 怎么此时此刻她会问出这样的话,而且还是问陆云旗,这个相当于皇帝手眼的男人。 “别的事我不评价,现在至少我知道一件事,陆大人你对我妹妹,是真心的。”
九黎公主的声音从后传来。 “你对我和怀王也是尽可能的好意,尽可能的相护。”
尽可能听起来并不算什么赞誉,但对于陆云旗这般身份来说,已经是极其感激了,同时也是不可与外人道的感激。 九黎公主说完这句话,屋子里便陷入沉默。 陆云旗依旧背对着她,但并没有继续迈步。 “人都死了,知道怎么死的,有必要吗?”
他忽的说道。 九黎公主扶着床站起来,一向平静的脸上流露几分迫切。 “生的糊涂,死的明白一些,也算不枉为人。”
她说道。 陆云旗转过身。 “那一天,她说想吃城外曹家的猪油饺饵,我立刻去给她买。”
他说道。 明亮的灯下,他的面色越发的惨白。 明明没有说什么,九黎公主听到这句话,眼圈不由红了,有眼泪就要滴落。 那一天。 她握住手瞪大眼认真的看着陆云旗,唯恐错过一句话。 “曹家开门晚,我不想惊扰逼迫,免得他这样状况之下做出的饺饵不好吃,所以我就等着。”
陆云旗的声音继续响起。 “第一笼饺饵做好的时候,他们过来告诉我说,九龄进宫了。”
“我就知道要出事了。”
陆云旗站在厅中明亮的灯光倾泻在他身上,却偏偏如同给他罩上一层阴影。 九黎公主看着他,手掩住了嘴。 他并没有说什么,他说话有些笨拙,叙述的木讷平淡,描述的干涩,但九黎公主就好像看到当时的场面。 她看到那个女孩子行走在皇宫的路上,带着决绝,义无反顾。 “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九黎公主闭上眼,眼泪沿着孱白的脸颊滑落。 果然是因为进宫刺杀皇帝而死的。 至于为什么九龄要去刺杀皇帝,这就不是能问的问题了。 问也得不到答案。 “她怎么死的?”
她哑声问道。 陆云旗神情木然。 “她被乱刀砍死。”
他说道。 他看着眼前,似乎又看到那一片血泊,血刺的他眼疼欲裂,但他没有半点的避开,要把眼前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看着她被砍断的骨肉牵连的胳膊,看着她扭曲的身形,看着她那件她最喜欢的衣衫被血染红,看着她面目全非。 看着她看向自己,一笑。 室内一片死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九黎公主一声轻叹。 “这样啊。”
她说道,“多疼啊。”
没有愤怒没有痛哭,只有这轻声的三个字。 多疼啊。 多疼啊。 陆云旗转过身走了出去,他的步伐很快,甩动的珠帘刷拉作响,剧烈的晃动流光溢彩。 陆云旗冲进夜色里,丫头仆妇们被他吓了一跳。 “大人..”大家纷纷施礼唤道。 声音未落,陆云旗已经越过她们疾步向外而去。 “大人要出去了?”
“大人?”
外院的锦衣卫们纷纷涌来询问着。 陆云旗只是一言不发向外走,所有人都忙碌起来,马匹牵来,火把灯笼云集,大门被推开。 在一片忙乱中,陆云旗神情木然一语不发,如果不是人还自己走动,就真的如同木雕石塑一般。 他跨上马,催马疾驰。 锦衣卫们左右前后拥簇围护,马蹄声火把的亮光将安静的京城夜色惊乱。 看到这队人马过来,夜市上的人群吓了一跳纷纷躲避,待看到其中的陆云旗更是咋舌。 这大晚上就要抄家吗? 又是谁啊这么倒霉? 在人们躲闪好奇的视线里陆云旗一行人消失在街道上。 “看方向是向城外去了。”
“竟然这么晚出城吗?”
“走夜路不怕遇到鬼吗?”
这话说出来街边一阵沉默,人们哄的一声作鸟兽散,这动作太快,贴着墙角的一个男人不提防被撞的摔个跟头,头上戴着的斗笠也滚落,被奔散的人踩了好几脚。 “哎哎我的帽子。”
他着急的喊道。 帽子被人一脚踢回来。 “大晚上的带什么帽子。”
那人骂了声。 男人恼火的将帽子捡起,再看街上人夜色里奔散,哪里看得清是谁踢的。 男人将帽子捡起来,见好好的帽子已经被踩的歪歪扭扭,只得愤愤的扔到一边。 夜市已经恢复了热闹,男人站直身子看了看四周,抬手按了按鬓角,整了整衣衫沿街向前走去。 夜市上摆出了很多摊位,不少人或者坐或者站着吃喝说笑,当然也有很多大酒楼也还开门,不过相比白日到底是显得冷清一些,毕竟夜晚吃酒有青楼这个好地方去。 男人走到一间行会会馆前,跟门口的一个伙计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伙计就忙引着他向内而去,而会馆的门也随之被关上,门上的灯笼也被取下熄灭,表明这里已经关门了。 内里随着伙计的引路,那男人走过的地方,灯笼也纷纷被取下熄灭,原本明亮的室内变的昏暗,男人停在一间屋门前,再次整了整衣衫拉开门走进去。 屋子里灯光柔和,照着窗边坐着的一个老者,此时正低着头认真的写字。 男人含笑上前恭敬的长身作揖。 “拜见黄大人。”
他说道。 写字的老者抬起头,灯光照着他枯皱的脸,正是黄诚黄大人。 “如果我现在去见陛下,说我捉住了金朝的太子司仓大人。”
他说道,神情和煦,“陛下一定会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