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年节正浓。 零星的爆竹声在街上传开,街上笑闹的孩童也多了起来,商铺张灯结彩,人们也不顾严寒涌上街头采买年货。 年节即将到来,同时还有金人议和战事将停的消息,让笑容重新回到民众的脸上。 啪的一声响,半块干饼扔进了一个破碗里。 这让昏昏半死的乞丐醒过来,欢喜若狂的抓起饼子,对着这个胖乎乎的路人激动的叩头。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他激动的说道,不知道是北地方言的缘故还是冻的舌头僵直含糊不清。 那路人也不在乎。 “今天高兴,赏你一口饼吃。”
他说道,晃晃悠悠的走过去了。 乞丐这才爬起来迫不及待的啃饼吃,虽然已经没有热气了,但饼子还算软,不像以前得到的那些比冰块还要硬和冷的吃食。 多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吃着吃着,乞丐忽的掉泪,其实并没有多久。 就在两个月前,他有一个家,虽然算不上多富贵,但也能遮风挡雨,家里虽然没有多少钱,但也能一日两顿热饭。 像这样的饼子,他都是用来喂猪或者喂鸡的。 乞丐捧着手里的饼子。 “我的家在霸州刘家寨…”他喃喃说道,“我曾经向往过京城,但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来京城,现在相比于京城,我更想我的家……” 有人在他面前停下脚。 “你家是哪的?”
一个温和的男声从头顶落下。 他的话说的是跟这乞丐一样的口音。 乞丐有些激动的抬起头。 “你也是霸州的?”
他问道。 抬起头便看到一个温润如玉,面容俊秀的小官人,身边跟着一个男人,一个小厮。 宁云钊摇摇头。 “我不是。”
他说道,又恢复了一口的官话,“我有个朋友是。”
乞丐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说他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乞讨,毕竟看起来这两个男人都很有钱,尤其是这官人身边的年轻男子,穿的戴的华贵炫目,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一身的铜臭气。 但乞丐今天就是不想乞讨了,乞丐也有任性的权利。 他就这样呆呆的低着头啃饼子。 那小官人俯身将一袋子钱放进他怀里。 “熬过这个冬天好好活着吧。”
他说道,停顿一刻,“你的家,以后没有了。”
直到走出去一段,还能听到那乞丐的哭声。 陈七啧啧摇头。 “宁小官人你真是太坏了。”
他说道,“这个人已经够可怜了,你还告诉人家这个消息。”
“我给他钱了。”
宁云钊说道,“他早晚会知道这个消息,但那时候他哭可就没人给钱了。”
陈七噗嗤笑了。 “宁十公子高见。”
他说道,将手揣进袖子里,避开了迎面跑来的几个孩童,“你叔父还好吧?”
“还行吧。”
宁云钊说道,“他每日写的诗词我都会亲手烧掉。”
陈七再次笑起来。 很显然宁炎在家里愤愤不平骂天骂地骂皇帝,这些诗词自然不能流出来,否则不知道被按上什么罪名,那宁家可就真完了。 “宁十公子你,没事吧?”
陈七低声问道。 宁炎被罢黜,但宁十公子还在朝中为官。 “我怎么能有事,我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半句话的。”
宁云钊说道,“我做分内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总不能因为我是我叔父的侄子就把我也罢黜或者贬出去吧?我叔父犯的又不是株连大罪。”
说着又微微一笑。 “更何况陛下可是个仁君。”
陈七再次嘿嘿笑了。 “宁小官人说话真是好,怪不得人人都喜欢你。”
他说道。 虽然宁炎被罢黜,但宁云钊在朝里的人缘不降反升,主要是在那一些年轻底层官员里,很多人受到他的提醒没有参与这次战和之争。 主张战的庆幸,主张和的也庆幸,因为陛下很公平,对宁炎一派的官员进行了罢黜惩罚,对主和的一些官员也罚了,表明皇帝不是因为臣子违背自己的心意而惩罚,而是因为官员们失职或者失礼。 虽然看起来有些没骨气,但大家步入京官朝官这个级别,谁也不想拿着仕途开玩笑,所以不管明的暗的都对宁云钊表达了好感。 当然更多人都认为这是宁炎的主意,他身先士卒鞠躬尽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虽然朝中失势,宁炎在士林中名声却是大涨。 听到陈七的话,宁云钊笑了。 “哪能人人都喜欢。”
他说道,“那样的话岂不是万事如意?圣人神仙也做不到啊。”
比如终究有人不喜欢他,而且还恰好是他喜欢的人。 如此纵然世上千万人为他悦之,到底是心缺一角难补全。 “宁公子。”
陈七忽的整容,又倾身过来压低声音,“我觉得你最好的,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宁云钊哈哈笑了。 “因为我刚给你介绍一大笔生意吗?”
他说道。 “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嘛。”
陈七嘿嘿说道。 “人事人事,人和事从来都是不可分离的。”
宁云钊笑道,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介绍这笔生意就是因为君小姐,就是为了让她高兴让她欢喜,我可不想否认这个。”
陈七对他拱手。 “果然君子坦荡荡。”
他整容说道。 “她现在还在庆源府吗?”
宁云钊问道。 果然君子坦荡荡,才帮了忙就要收好处打探君小姐的行踪。 陈七再次拱手。 “还在庆源府,劈柴喂马打猎种地。”
他说道。 “不知道那些山民是她什么人。”
宁云钊含笑说道。 “就是可怜的山民,宁公子难道不知道君小姐医者仁心….”陈七说道 话没说完宁云钊就笑着摇头。 “我还真不知道她仁心。”
他笑道,“还是那句话,人事人事,没有无缘无故的人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事。”
陈七干笑两声,所以说跟这些当官的打交道真是不容易,这些人心思八窍。 “只是这北地就要乱了,她可还能安心做个山民?”
宁云钊说道。 陈七面上几分不安。 “议和了不就不打了吗?那不就太平了吗?”
他说道。 宁云钊嘴角一丝淡淡的嘲笑。 “太平是对咱们这些不在北地的人来说的。”
他说道,“而身在北地的弃民哪还有什么太平。”
看着那年轻的官人带着小厮施施然离开,陈七在街上呆立一刻,直到鼻尖上冰凉。 他抬起头,看着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 “瑞雪兆丰年。”
小孩子们提着兔爷儿灯在身边笑着跑过。 陈七疾步匆匆的迈进九龄堂。 九龄堂安静而温暖如春,散发着药香,方锦绣坐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筹。 “锦绣。”
陈七没有像以往那样打趣说笑几句,而是疾步过去,“为什么君小姐要用这么多钱?她在北地到底要做什么?”
方锦绣头也没抬。 “她的钱,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关我们什么事。”
她说道。 而与此同时在阳城方家,方大太太也正面色沉沉的将厚厚的账册扔在方承宇面前。 “为什么这么多钱都流向河北路?”
她说道,“真是荒唐,整个河北路的钱被她花光了吗?”
方承宇笑嘻嘻的将账册按住,免得滑落倒在地上。 “母亲,钱就是用来花的嘛,怎么能说荒唐。”
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