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摆放着几排书架,堆满了厚厚的文书册子,几乎只能再放下一张桌子,拥挤窄小,但却不令人窒息憋闷。 大概是因为那册子虽然多但却摆放整齐干净,因为窗台上摆着盛开的春花。 又或者因为唯一的一张几案上笔墨纸砚皆是名品,以及几案前坐着的宁云钊握着笔誊抄文书的手修长,动作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只不过此时的同僚还是愁眉苦脸。 “这事情可闹大了。”
他说道,“拖欠俸禄,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宁云钊伸手摆了摆。 “话可不能这么说。”
他说道,“前朝应顺五年,哀帝以财乏事繁,令朝官京吏停发三月俸禄。”
同僚一怔,忙冲他摆手嘘声,又向外看。 “我的宁小官人,你可别乱说,这这可不能乱比。”
他急急低声说道。 把现在的皇帝跟前朝灭国的皇帝比,这要是传出去,御史能把他吃了。 “比什么?我没比啊。”
宁云钊含笑说道,“我是说大家话不能这样说,陛下可没有拖欠俸禄。”
同僚愣了下。 “刚朝会已经说了..”他伸手指着外边。 “那也不是说拖欠啊。”
宁云钊整容说道,“明明说的是自愿献一个月俸禄,这献和拖扣可不一样。”
这有什么不一样!同僚一怔旋即失笑,不过是换个好听的说法而已。 谁自愿啊。 “我自愿。”
宁云钊认真的说道,“正是因为成国公等将官在北地英勇苦守,才有了金人不得不求和,朝廷奖赏成国公等人也是理所应当,而朝廷国库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我们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捐出一个月俸禄又算什么大事,一个月俸禄才多少钱?”
一个月俸禄的确没多少钱,同僚想了想,但又嗨了声,瞪眼看着宁云钊。 “你真是跟你叔父不一样,你对朝廷的大事就一点意见也没有?”
他瞪眼说道,“但凡陛下说的你都说好?”
“因为真的好啊。”
宁云钊说道,“我觉得这事挺好的,这样让将士们得到该有的荣耀,也让我们表达了对将士们的敬意,我觉得一个月太少了,我愿意捐两个月。”
同僚呸了声。 “宁常,你别一本正经的装疯卖傻。”
他瞪眼说道,“这是钱多钱少的事吗?”
“应该是吧。”
宁云钊说道。 “是什么是你又不是傻子。”
同僚气道,“谁在乎这一个月的钱,这事,不能这么办!凭什么为他成国公庆功就要我们出钱?”
“有功同乐同享嘛。”
宁云钊说道。 “对啊,有功,他有功,我们就没功吗?”
同僚肃容说道,伸手指着北边,“他在北边守边境有功,我们在这里兢兢业业就废物了?”
“怎么会,大家都有功,他守边疆保我们朝事安稳,我们朝事安稳也才能让他们安稳守边境。”
宁云钊说道,“所以说同享。”
“同享什么啊?同享就不该扣我们俸禄去奖赏他们。”
同僚拍着几案说道,“同享,就该给我们也发奖赏!”
宁云钊伸手扶住被拍的摇晃的高高的文书,神情不急不躁。 “用我们的钱奖赏他们,这北地的功劳也有我们的一份,这军功也有我们的,这对我们来说岂不也是奖赏。”
他说道。 同僚瞪眼看着他一刻,似乎有些无语。 “但愿大家都能像你这样想。”
他哼声说道,起身拂袖。 看着同僚走出去,宁云钊笑了笑没有再挽留,室内恢复了安静,只是外边的嘈杂更大,似乎整条官署街上人都出来了。 宁云钊拿起手里的笔。 “虽然不能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想,但能多几个是几个。”
他说道,“要不然成国公这次可真麻烦了。”
………………………………………………… “其心何其毒也!”
宁炎的书房里,宁十一拍着桌子恨恨说道。 “竟然使出这样的手段。”
宁炎和宁云钊相对而坐看着棋盘,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 宁十一并没有停下话头。 “先是在城里对商贩胡乱收钱,一旦不交钱就驱逐,闹得城里商户怨声载道,几乎都要罢市了。”
他说道。 “并没有那么厉害。”
宁云钊说道,一面落子,“我问过了,并不是所有的商户都被摊派,只是一些茶棚推车提篮沿街叫卖的小商贩,集市并没有受到影响,大商户们都安安稳稳。”
夸张的说法被戳破,宁十一有些羞恼。 “十哥,这不是涉及商贩大小的事,这事不对。”
他说道。 宁炎捏着棋子的手一顿。 “这也是说为了给成国公筹集犒赏所用?”
他看着宁云钊问道。 宁云钊摇摇头。 “并没有。”
他说道,“对商贩们什么都没说。”
宁炎冷冷一笑,落子。 “所以只对官员们说了。”
他说道,“说的清清楚楚,国库无钱,要大家出钱。”
宁云钊手起子落。 “也不多,只一个月俸禄。”
他说道。 “十哥。”
宁十一忍不住急道,往前挪了挪,“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 宁云钊转头看他。 “但现在只能一口咬定是钱多钱少的事。”
他打断他,声音沉静说道,“咬定这是小事,否则就正中其心毒也。”
宁十一怔了怔看着他,宁炎低头看着棋盘,神情沉沉。 “陛下,就这样同意了?”
他说道。 宁云钊继续落子。 “陛下为什么不同意?”
他说道,“陛下一心要犒赏成国公,感念成国公不易,对于他的要求,对于各路官军的要求一概不予驳回,听闻吏部说拿不出钱来,陛下当朝流泪,要拿出后宫用度。”
皇帝都捐钱了,吏部才提出让官员们也捐钱。 这可不是皇帝逼迫的,是吏部的主意,皇帝可是半点错也没有,要错也是吏部的错。 所以皇帝有什么不同意的。 宁十一沉默,宁炎手中的棋子久久未落,书房里顿时一片安静。 而在此时黄诚的书房里,却爆发出阵阵笑声。 书房里团团坐着不少人,有茶有酒又说有笑很是热闹。 .“陛下没错,陛下是仁君。”
一个男人正举着茶杯,对着几人说道,“要错都是你们吏部的错,你们出的什么鬼主意!征捐,亏你们想得出来。”
“是啊,咱们没白没黑的当差,难道就为了每个月那几两俸禄银子?”
另一个男人也大声跟着说道。 话音落,热闹的书房顿时凝滞。 所有人都看向这男人。 这男人也才回过神。 “不不,我是说咱们没白没黑的当差,不就为了每个月那几两俸禄银子。”
他急忙忙说道,又义愤填膺的指着对面的男人,“你们吏部这么干,真是要了我们的命。”
哎,这话就对了。 书房里再次热闹起来。 “这不是钱多少的事。”
有人说道,“你们一次能这么干,肯定还有下一次,坏事开了头,可就止不住。”
大家纷纷附和,对着几个男人指指点点,看起来愤怒无比。 被横眉冷对的几个男人却带着笑意。 “我们也没办法啊。”
其中一个男人说道,一脸无奈的摊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拿不出钱,安抚不了兵爷们,惹了祸乱可怎么办,只能委屈大家了,要怪也不能怪我们。”
似乎就为了等他这句话,在座的诸人顿时举杯。 “那怪谁?”
他们齐声说道。 男人也举起手里茶杯。 “当然是,成国公。”
他大声说道。 书房里顿时喧腾。 “为什么?”
他们再次齐声喊道。 男人也再次举杯。 “因为他咄咄逼人,因为他各路官将有样学样。”
他大声说道。 书房里更是热闹。 “要怪谁?”
“成国公。”
“是谁咄咄逼人?“ “成国公。”
“是谁索功要赏?”
“成国公。”
喊声笑声饮酒声纷乱又整齐划一,让书房的气氛带着诡异的热闹。 在这一片热闹中,坐在上首的黄诚身形微微佝偻,举起酒杯,慢慢的倒在地上。 “成国公。”
他嘴角一丝浅笑,“请。”
…… …… (今天就一章,痛,今后几天每天都只有一章,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