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何尝不是如此?花绚已告诉了我,你为萱姑娘的付出,实在是太多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夏姐姐希望我做的,从来就不是这些。”
宫傲夜的眼神无比哀伤,“在暗月阁的日子里,我总觉得夏姐姐对我忽冷忽热是因为我配不上她,我没有好武功,没有地位,没有权势,我根本无法与她比肩。我以为她是厌烦了我才将我送走,所以她离开后我没有回家,而是去闯荡江湖。我要在江湖中有一席之地,我要成为一方霸主,我要让她看得起我。但是,直到今天,我看到她为了属下的死那么难过,听到了她说的话,我才明白,原来这五年,竟是我错了。我一直理解错了她的意思,是我的一时任性,才造就了今日的局面,所以她杀了我,亦是应该。”
萧亦清叹了口气道:“那么今日之事,便是我的唐突了。我本以为你不公开身份是要与她正大光明的较量,我知如今她可能不是你的对手。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死在我的面前,所以才赶去阻止。”
宫傲夜忽然笑了笑,将酒坛子抛给他道:“我明白。你对夏姐姐的心思,我又何尝不懂得?”
萧亦清一口酒喷出,叫道:“臭小子,胡说什么!”
宫傲夜笑得更开心了,然而,很快他便继续忧愁起来:“如今夏姐姐已知道我的身份,她还能动得了手么?如果完不成任务,她会死么?”
萧亦清猛灌了几口酒,眼睛却愈发亮了:“宫傲夜,这也是我今日的主要目的。”
“什么目的?”
“若是萱姑娘不能迎战,那么,你和她,便都不必再纠结。”
萧亦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既然同是暗月阁的人,你和谁打又有什么分别?”
“你是说你要代替夏姐姐?”
宫傲夜微微吃了一惊。“不错。这样的话,你们便都不会悔恨终身,亦不会在交手时有所顾忌。我今日听你说,若谁能打败你,你便将洛影楼交给谁。那么,如果我打败了你,暗月阁也不必再出兵剿杀你的部众,只要他们答应归顺,如此也可少些屠戮。若是我死了,萱姑娘就拜托你了。暗月阁损失两大门主,五年之内,必不敢再进犯洛影楼。”
萧亦清面色凝重道,“因为对付像楼主这样的人,如此缜密的计谋亦不管用,那么五年之内培养出来的杀手,也定不能担此重任。如果你要称霸天下,暗月阁亦不能阻拦。”
“萧公子……”宫傲夜不禁面露感激。“楼主不必多言,我不是为了任何人。能与楼主这样的人对决,已是人生一大快事。还望你不要拒绝。”
宫傲夜笑了:“萧公子这便是要向我下战书了么?”
萧亦清亦笑道:“只盼平生有幸。”
这时,一只信鸽飞来,扑棱棱地落在宫傲夜的身边。他取下鸽腿上的纸条,脸色微微严肃道:“不想这浩气盟竟如此迅速,明日便已至城外,竟比我料想的要早了一日。”
萧亦清沉吟道:“想必是他们趁着楼中动乱尚未完全平复,楼主身边已无战将,才这般迅速地赶来。兵贵神速,想来这个盟主也有几分手段。只是在下浅陋,尚不知这位盟主是谁。”
宫傲夜淡淡一笑,道:“说来也是我这个楼主惭愧了,刚开始只是觉得浩气盟不过是岭南一带的不服之徒,也未多加留意。如今浩气盟在倚剑山庄庄主安雪翼的带领下,竟越发壮大。若在平时,尚不足惧。只是如今这多事之秋,纵观洛影楼中,能挫败浩气盟此次进攻的人,恐怕只有暗月阁的几位了。”
“楼主的意思是要我们去迎战?”
宫傲夜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我要夏姐姐代我打这场仗。我知安雪翼再厉害,也不过是名门正派的子弟,并没有多高深的计谋,是万万打不过夏姐姐的。如果夏姐姐此次大败浩气盟,在楼中必定声名大振,那么待我死后,由她接管洛影楼,便不会有人不服。对于你们暗月阁来说,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复洛影楼,薛东楼也定当欢喜,你们今后的路也会更好走些。”
望着少年眼中坚毅的光,萧亦清只能长长地叹口气:“若时光倒退五年,我定会阻止萱姑娘。如此,今日我们便可是最好的朋友。”
宫傲夜避开他的目光,浅浅一笑道:“只是这件事情,还需麻烦萧公子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去见夏姐姐。”
他忽然叹口气道:“或许,只有到了那一天,我才能将一切都说与她听。”
萧亦清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对眼前的少年说,因为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少年早已懂得。所以他只能握住了他的肩膀,坚定道:“楼主,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你的兄弟,我绝不会让他们无辜惨死。”
“多谢了。”
宫傲夜握紧了他的手。一日后,浩气盟已包围了洛影楼总部,多地分坛分舵亦被攻陷不少。洛影楼迎战。在高大的城墙上,一袭紫衣持刀而立,衣袂在风中如旗帜般猎猎作响,面纱之下,一双眼睛冷若冰霜。刀若水,若风,无孔不入。挥舞起来的猎猎刀风,如漫天黄沙般袭向敌人。挥刀砍杀的一刹那,紫衣女子仿佛重回了那些年来不忍回顾的岁月。暗夜的屠杀,阴冷的北风,如血的刀光。十几年来南征北战的一幕幕,都在眼前上演。那一刻,灵魂恍若出窍,浮于云端之上看着自己无助而残忍地厮杀。她已不是在杀人,她是在杀死自己的未来。一如十几年前她初上战场时对自己说的,紫薇刀一旦出鞘,她便永不能回头,只能残酷地杀下去,直到刀上沾满了仇人的血液。而一切的欢乐、平淡、幸福,便都与她无关。是的,她什么也握不住了,她只能握住满手的鲜血,与仇恨抗衡,不死不休。三日后,浩气盟惨败。五千人马只剩不足八百,其余的不是被杀死,就是被洛影楼投过毒的井水给毒死。经此一役,浩气盟彻底被打垮,十年之内都不能越过南岭。浩气盟溃败那天,宫傲夜就站在城楼上,白衣若雪,恍若天神。他没有为难余下的人,更没有为难安雪翼。毕竟他也是雪剑的哥哥,也是一条好汉。安雪翼在走之前,向楼上的白衣男子射了一箭,箭上附有血书:宫傲夜,如今你已超乎了我的想象。既然你已得新人,就请将我弟弟还给我。如今他对你已无任何用处,但却是我们安家生命的一部分。安雪翼拜上宫傲夜飞身而下,如白鹤一般,落于安雪翼的马前。霎时间,双方弟子都蓄势待发。而宫傲夜却只是笑了笑,道:“在滇南的弟子回报曾见过令弟。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师父就在滇南吧。”
安雪翼有了些微的惊讶:“他去滇南做什么?”
宫傲夜道:“或许他有太多的心结,只有在那里才能得以解开。”
安雪翼仿佛想起了什么,轻声念了一个人的名字。宫傲夜看着他轻轻道:“若有些事情人不能解决,那么,便只能求救于神明。令弟的心思,想必你该比我清楚。”
安雪翼下马,向他抱拳道:“宫傲夜,经此一战,我才终于有些看清了你。或许我弟弟当年的选择没有错,有你这样的对手,我虽败犹荣。”
“过奖。”
宫傲夜微微一笑,“若非身不由己,在下也委实不愿与盟主为敌。此次丧生在此的弟子,洛影楼必会好好安葬。”
谈及此事,安雪翼的脸上又露出悲戚之情。但转而,他便向他一笑,起身上了马。望着人马绝尘而去,洛影楼子弟莫不欢呼雀跃。而宫傲夜的脸上,却不辨悲喜。后来,叶萧二人目送着万灵王装饰华贵的马车,载着苏柳柳的骨灰,和一名憔悴的少年,落寞而去。纵使舒以名知晓湘西秘术,他也无法在这八月的江南里将柳柳的身体运回遥远的渝中。他只能将她化为粉末,与她的魂灵一同回家。只是,柳柳,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抓住你离散的魂魄?你如此惨死,是我一手造成,你一定恨死了我,又如何肯跟我回家?舒以名捧着黑色的匣子,心如刀绞,却已无泪可流。一袭紫衣伫立,经久冷漠的脸上,竟已是掩饰不住的悲伤。使得这一刻的她,只如一名普通少女般,脆弱无力。萧亦清不觉用手扶住了女子单薄的身体,轻轻叹了口气。舒以名已将一切事情都告诉了他。只是没想到,柳柳的计谋败露,竟然是因为自己。若自己不将萱姑娘送去洛影楼,宫傲夜又何以能轻易识破,又何以能以此来设下圈套?而柳柳,这个尚不懂世事的孩子,竟真的为了他们,以身犯险。但若舒以名能够提前与他商量一下,事情或许不会发展成今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