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换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裂开了一般,他看着道人,道人也看着他。他再次觉得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或者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很清楚的记得,道人被小二从背后捅了一刀,没熬多久,就死掉了。王换还亲自跑到道人家去吊唁,按照道人临死前的嘱托,给道人的伙计们留下了一笔钱,当做安家费。王换做到了这些,应该说,抛开别的因素,他尽到了一个朋友应尽的义务。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躺在棺材里的道人,怎么可能又跑到这里来捡吃的。难道是今年的七月十五开鬼门的日子延长了,道人溜出来吃独食?这些事情,只能找道人问个清楚。这个时候,王换似乎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道人!”
王换大喊了一声,拔脚就冲了过去,他想一把按住道人,让道人把前因后果给说个清清楚楚。道人看见王换冲过来,吐掉嘴里的鸡骨头,转身就跑。但食坊的后面就是木栅栏,道人没跑两步,到了栅栏跟前。他不假思索的一挺身子,双手扒着木栅栏,凌空翻了过去。道人的动作还是那么轻盈,王换甚至看见了道人留在地上的影子。他猛然咬了咬牙,隔着木栅栏问道:“你叫我给你的兄弟们拿一笔钱出来,我把自己现在能拆兑到的现钱都给他们送去了,我现在就是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道人站在木栅栏的另一边,嘴角还沾着几粒扬州炒饭的饭粒,他砸了咂嘴,那张原本就瘦巴巴的脸,此刻变的和苦瓜一样。“你说啊!”
王换使劲摇了摇木栅栏。“有的事情,你若真的知道了,能承受的起吗?”
“什么样的阵仗我没见过!?刀口舔血,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又有什么!?”
王换明显心急了,有一点语无伦次:“你说!”
“算了,你承受不起的。”
道人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为了你好。”
王换情急之下,不顾一切的也翻过了木栅栏。道人越是这样,王换越是觉得有必要把事情彻底搞清楚,哪怕翻脸动手,也绝对要搞清楚。王换的动作是很快,只是比道人差了那么一点点。一看见他要翻过木栅栏,道人撒腿就跑,王换落地,立刻起身追赶。但俩人之间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道人是朝着西头城的方向跑去的,王换不顾一切的追。追来追去,俩人隔的却越来越远。王换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但有的东西,并不是自己努力了拼命了就能达到目的,他不管怎么去追,都没有道人跑得快。两人一前一后冲进了西头城,这个时间的西头城,一片死气,人们都在熟睡中,空荡荡的大街上看不到一个人。王换追了一会儿,虽然道人跑的快,但王换隐约能察觉出,道人逃走的方向,隐隐是他家的方向。王换觉得有点想不通,道人这个时候拼命朝家里跑,究竟为了什么?他不肯放弃,他有一种预感,这件事肯定关系重大,他不想被蒙在鼓里。王换猜得没错,道人果然是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的。道人活着的时候,大大咧咧,不修边幅,所以住的地方也不挑剔,只是找了三间相连的小院,一起租了下来。小院在西头城里是很普通的民居,没有什么特异之处,王换一口气追到胡同口,就看见道人翻进了院墙。他跟了过去,也翻上了院墙,但站在墙头上,王换呆住了。院子里没有道人的踪影,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道人似乎是消失不见了。王换非常惊诧,因为他白天刚刚来过这儿,看过道人的老婆,还看过道人的伙计,并且给伙计们留下了一笔钱。但此时此刻,王换看见小院里长满了杂草,似乎是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院子的那口井,被一个井盖盖着,井旁边是一个已经裂开的木桶,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他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房屋门窗破旧,窗户上吊着一串已经落满灰尘的辣椒。王换迷茫了,他再也顾不上别的,直接跳了进去,砰砰的去敲屋门。但是敲了几下,王换停住了手,因为他看见屋子是从外面锁上的。这一刹那间,王换彻底的焦躁了起来,他抬起脚,一脚把已经破烂不堪的屋门给踹倒。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但到处落满了尘土。桌上的尘土恨不得有一寸厚,除了那些破旧的家具,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道人不见了,道人那个膀大腰圆的老婆也不见了。王换站在原地,脑子似乎凝固了。今天的所见所闻,彻底超越了他的认知范畴,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站了好大一会,王换才从屋子里退出来,翻身跳到了旁边的小院里。他记得,道人的几个伙计平时是住在这里的,那些刀客每天闲的时候就晒太阳,睡觉,喝酒,别的什么事情也不做。王换翻进这个小院的时候,看到的依旧是一地的杂草,破旧的门窗,这院子,似乎仍然是许久都没有人住过了。他踹倒屋门,看见屋子里依旧落满了灰尘,灰尘厚的一脚踩下去就能留下一个脚印。王换从院子里退出来,坐在屋檐下抽烟。他一边抽烟,一边把自己今夜的经历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其实经历并不复杂,就是在杜青衣那里喝酒,回来的时候偶然看到了狐狸狗,接着又看到了未死的道人。这种事情,是王换无法想透的,他抽了好几根烟,坐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天色发亮的时候,才无奈的站起身,从院墙翻了出来。王换离开这条胡同时,一个长着酒糟鼻子的老头儿正好从胡同外面走进来。两个人擦肩而过,还对视了一眼。酒糟鼻走到道人的小院跟前,伸手在腰里拿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院门。这一刻,王换似乎又看到了一点查找真相的希望,他猛的停下脚步,看着酒糟鼻走进院子。王换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透过半开的院门,他看见酒糟鼻卷着袖子,正准备拔掉院子里的杂草。“这院子,是你的?”
“对啊。”
酒糟鼻回过头看看王换:“怎么?你在找房子住?”
“问问。”
“这院子其实很不错。”
酒糟鼻听到王换的语气,像是要找房子住的意思,随即就客气了起来,把王换让进小院,说道:“院子里看着乱,只要把草除掉,再拿水冲洗冲洗,就会很干净。屋子里也是一样,还有一套家具,现成的,搬进来就可以住。”
王换只觉得一头雾水,但为了把话问清楚,他还是耐着性子和酒糟鼻交谈。他闻到酒糟鼻说话的时候,嘴里有一股烟味,于是就拿了自己身上的烟,给酒糟鼻让了一根。酒糟鼻很高兴,和王换聊的热火朝天。这个老头儿估计平时很少跟人聊天,现在终于找到一个肯听他说话的人,嘴巴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不瞒老弟说,前些年,我是阔气过一阵子的,当时把这一排三间院子一起买了下来,后来,生意又做大了些,换了好房子,这儿就空了,租给别人住,自己收个租金。”
酒糟鼻嘬着烟头,皱眉说道:“唉,当时那里想到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酒糟鼻说,他把自己的水果生意交给儿子去打理,但儿子不争气,生意不好好做,吃喝玩乐的本事学的精熟,还在外面赌钱,这两年愈发的糟糕,生意完全垮了,还欠了不少债,家里能变卖的东西全都卖了出去。酒糟鼻手头困顿,才想起自己还有三间闲置着的小院,想收拾打扫一下,租出去挣些钱补贴家用。王换尽管不想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但听了酒糟鼻的话,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听得出来,酒糟鼻说这三间院子已经闲置很久了,如果闲置了很久,那之前住在这儿的道人,难道是鬼?“老弟啊,你不要嫌弃这个院子脏。”
酒糟鼻看到王换皱眉头,还以为王换嫌弃,急忙说道:“我来打扫,就两天时间,保证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租金嘛,便宜一些,你看怎么样?”
“这院子,之前租给别人过?”
“租过。”
酒糟鼻想了想,说道:“四年前的事了,有个还俗的道人,不知道要做什么,把连着三间院子都给租下来了,交了一年的租金。后来,房租到期,就找不到他人了。他把这院子弄的乱七八糟,当时啊,我也不算很缺钱,日子过的去,也就懒得理会,就这么着,院子空了三年。”
王换只觉得自己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彻底的糊涂了。他真的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已经知道,没有必要再问这个酒糟鼻了,因为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酒糟鼻并不知情。“老弟,怎么样,有心租这院子吗?”
“再说吧......”王换起身朝外面,不顾酒糟鼻在后面跟随,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西条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