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补给受限，沙狼的行动停顿了下来。岩殇观察了两天敌军的动向后，把绪雷叫到跟前仔仔细细的嘱咐了一番，当晚，他趁着夜色，独自一人离开了军营。一天一夜的急行，岩殇终于看到坎萨西部褶皱山脉的边缘。毕竟是坎萨主城入城的屏障，这里的守卫要严密许多。他在这里找了个落单的护卫军，夺了身军装后，又花了大半夜，才来到了一个老地方外。这个老地方就是岩殇和月音曾经意外来到的流民村。沿着西弗洛提供的位置提示回到这里时，岩殇也颇感意外，没想到在沙狼背后提供支持的首领竟然是冬临人。原本任外来人自由出入村子的道路已经被封锁。岩殇不了解是否还有其他出入口，他也没有时间将周边地形全部摸一遍。观察了两小时后，发现频繁出入的运输车辆是个机会，于是绕到了主车道离村子远一些的距离，用石块布置了一个路障，趁司机下车清理道路时，攀在了车底下方。多萝提着灯进岩洞时，差点惊叫出声，好在她很快看清了对方的样子，连忙向塔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柯斯神父？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来的？”

多萝又看到岩殇身上的护卫军服，十分诧异。“您原来是护卫军吗？”

岩殇摇了摇头。“我不是。我来是有事找您的丈夫的。”

这下多萝更迷惑了。她虽然不太干涉丈夫的事情，但也记得这位柯斯先生是不认识丈夫的。“你找泽斯有什么事？”

岩殇沉吟片刻。“这事有些复杂，我还是和他本人商量比较好。”

“请问阁下到底是哪位？”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掀开厚重的帆布帘子走了进来。看到端坐在房间一角的岩殇，眼神亮了亮。“阁下想必不是护卫军中人吧。”

看多萝和孩子的神色，岩殇猜测来人应该就是泽斯，站起身。“我受纳尔罕大公的委托，来给波特先生提供帮助的。”

“纳尔罕大公？波特先生？阁下说的我都不认识。”

岩殇从身上拿出那封西弗洛留给他的信。“这是大公给我的一封信，我知道先生有自己的打算，但在下认为，以当前的情况，波特先生还是接受我的好意更好些。”

泽斯看到信上的蜡封时，放松了几分戒备，待看到里面的的字迹，确认确实是西弗洛的亲笔。泽斯对眼前人的身份有几种猜测，但信上没有称呼和落款，无法断定来者的身份。“说了半天，阁下还是没有亮明身份，又怎么能让我相信你有能力提供我所需要的帮助？”

“抱歉，毕竟是到敌营，我也需要小心行事。”

岩殇的话让泽斯有了几分底。“阁下是将军少主帐下？”

岩殇欠了欠身。“在下就是北岩殇。”

泽斯很是惊讶，他没想过将军少主竟然敢只身犯险，亲自前来。他十分钦佩这份胆识，对他的诚意也有所触动。“可惜西弗洛已经死了，如今你说的话死无对证。我又怎么知道你这封信不是从他尸体上拿来糊弄我的。”

“纳尔罕大公到底是死是活，波特先生应该能猜到。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让波特家的广播系统发布王储在世这样重大的消息的。”

至此，两人之间的疑虑算是尘埃落定。泽斯抬手请岩殇坐下，然后嘱咐多萝到门口望风。“那就请少主说一说你的条件吧。”

西弗洛看到凯丽前来求见时忐忑犹豫的神情，原以为她要提什么额外的条件，没想到她要问的竟然是泽斯的事情。“我知道来向您询问关于兄长的事情，您必定会很奇怪，毕竟是我的亲哥哥，我却反而要向您了解他。”

西弗洛并没有嘲讽她，反而点了点头。“家主不必自菲，毕竟泽斯离家时，你还年少，而你出生后，他也多在外求学，一年回不了几次家，你们兄妹见面次数少，相互不了解也难免。”

“其实，”说到这里，凯丽是有些惭愧的，“小时候，兄长也常给我寄些物件，也常和我通话，关心我的生活，只是那时候小，都是兄长听我说，我不曾想过要多了解他。唯一知道的都是长辈们口中的他。我一直以他为榜样。”

一贯以女强人姿态示人的凯丽，今天却带着些小妹妹的娇气，西弗洛反而有些不好拒绝她。“关于泽斯，你想了解什么？”

“我曾听哥哥说，他和您是好友，此次他能把家族的戒指放心交给您，也证明了这一点。我想听听，您所知道的他的事情，以及他为什么要离开波特家。”

西弗洛沉吟片刻。“若是要说起关于他的事情，怕是要说上很长时间，既然你想听他离家的原因，我就说说我所知道的一些事吧。”

凯丽点了点头，听西弗洛说起了他所知道的泽斯。波特家第十二代继承人泽斯.波特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比起经商的波特家传统来说，泽斯更喜欢书本和它所展示的自然世界。到帝都大学就读时，为了避免被家中反对，泽斯刚开始时报读的是商学，却在入学后偷偷申请转了植物学。“我希望能种出在绝境中也能让世人饱餐的粮食作物。”

这是泽斯曾数次拒绝西弗洛加入军队的邀请时所说的话，彼时正是冬临国内混乱的时代，在西弗洛的优先级中，那时的冬临更需要的是能打破乱局的军人，而非学者。西弗洛认为国家不安定，这些研究根本无用武之地。看着虽然一脸文人气质，却身材高大，体魄强壮的泽斯，西弗洛时常惋惜。“你这样的格局和领袖气质，不用在治理国家上实在是浪费了。”

每次泽斯听到西弗洛这样说时，总是温和地笑笑，转身又一头栽到了自然的怀抱中。待到国家安定时，泽斯的研究也初见成效，他的一项科研成果帮助冬临解决了冻土地区的粮食产量问题。得到国王嘉奖的泽斯，让家中长辈无法反对他的研究之路。但毕竟长子，一辈子为了波特家奔波的父亲始终不愿意放弃这个儿子继承家主之位的决定，于是提出了一个不阻止他做研究学者的交换条件——在其百年之后泽斯必须继承波特家，在此之前不会干涉他的任何行动。但是泽斯最终违背了父亲的嘱咐。清理运动在砂岩兴起那年，父亲去世了。泽斯并没有如期回到家中举行就任仪式，而是写了一封长信寄给宗族会的掌会叔爷爷，详细交代了让凯丽继承家业的一系列细节和事项。此后，他便从冬临消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连西弗洛都只收到他留的一条简短的信息，委托他在波特家一旦遭遇重大危机之时，务必伸以援手。除此之外，关于他的离去，他给西弗洛的解释也只是短短的一句话：“我去了更需要我的地方。”

“泽斯是一个有大爱的人，他虽然醉心于植物和自然，但并不仅仅是兴趣而已，他更希望通过自己的研究帮助更多的人，这也是我早年一直想邀请他辅助先皇的原因之一。”

凯丽听完，沉默了许久。“我以为他是因为厌恶波特家才要离去，甚至我曾想，他是不是因为厌恶家族，连带也厌恶我呢？”

西弗洛摇了摇头，而后又疑惑的问她。“泽斯给你的信，难道没有说什么？”

凯丽不解西弗洛指的是什么。“他只是和我大概说了他过得很好，和我说了您是可以信赖之人，并且给我指出了波特家今后要注意的事情。”

西弗洛无奈地笑了。“这果然是泽斯的作风，其实，”西弗洛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将自己的好友在他的妹妹跟前做一番深入的剖析，他觉得还是应该让这个对兄长如此崇敬的女子一个情感上的回应。“泽斯当然不是厌恶家族，如果厌恶，何必会和你交代这么多事情。只是与经营波特家相比，他有更大的理想。他对你，其实愧疚更多一些，特别是让你那么小年纪就不得不在他缺席的情况下扛下整个波特家。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为你担忧，但如今的波特家，你治理得很不错，我这次见到他时，他一直对你为家族做的一切感到自豪。”

凯丽认为这些说辞或许是兄长对着外人时说的客套话，也或许是西弗洛为了笼络她所编的漂亮话。但她又总觉得这些话是真的出自于兄长的心里话，她忽然获得了释然，那种多年占据着兄长之位的惭愧以及永远望着他的背影前进所积压的情感终于得到了释然。“谢谢您，纳尔罕公王。”

西弗洛看着凯丽心满意足的起身回礼后，带着更为自信的背影缓步离开。经过一夜的交谈，两人达成了一些共识。临近天明前夕，岩殇要趁护卫军最为松懈的时间离开流民村，与泽斯提出了最后一则行动安排。“你要亲自约见沙影？这样太冒险了。虽然我和沙影合作多年，但是他的心思我也并不完全了解。”

“所以我先来见了您，有您的信任，我和他的谈判成功率就能更高。”

波特无奈地笑着道：“没想到您竟然如此信任我。”

说完又恍然悟了什么似的。“不，您是相信西弗洛。”

岩殇对于他的结论没有解释，只是说道：“我相信今后我们会成为彼此信任的合作伙伴，毕竟您为砂岩人所做的，我应该为他们向您表示感谢。”

“这本就是我来砂岩的目的，只是正巧在这里安了家，虽然我并不想参与到斗争中来，但为了让我的研究实实在在的帮助到更多人，我才和沙影做了交易。”

岩殇起身和泽斯握手告别，用着入村同样的方式离开了流民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