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谷川不太能应付八尺女。 这时候—— 啪嗒。 起居室的推门拉开。 玛丽从中面无表情走了出来,来到神谷川的身边。 厨房那边,般若也带着高山小姐、小原妹妹出现,女儿节要吃的料理准备好了。 走廊上,八尺女俯身立在神谷川面前。 而玛丽和般若则是隐隐约约包夹住了她。 这两位目前某种意义上都算是神谷家里的女主人。 “po~po~po~” 八尺女立起身子,纯白的连衣裙飘荡,微笑着抬手下压头顶圆帽的帽檐,算是向玛丽和般若分别打了招呼。 而后就带着鹿野屋,从容地进入到了起居室中。 “难办。”
神谷面露苦涩。 话说八尺女之前还说过,以后要做自己的式神来着? 她要真成了式神的话,家里怕是很难再有安宁日子了。 “哼。”
一身襦袢,脚穿足袋的般若,手捧着食盘,从神谷川边上径直走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还不忘侧头轻哼表达不满。 高山和小原跟着走过去。 高山真衣朝着老大轻轻点头,眼神收敛,但多少有点复杂。 自家老大的个人情感问题,还真是……混乱。 那位八尺大人,待在家里的时候,基本上都在一尊地藏像中休息。 神谷和一众式神不在家时,负责打点家里上下的高山真衣也很少同对方接触。 但感觉八尺大人是个优雅端庄,充满成熟女性魅力的强大怪谈。 不过,那位大人在面对老大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变了性情。 他们之前有事儿! 小原妹妹心思单纯,只是将手捧着的寿司饭展示给老大看,一脸邀功的表情:“老大,这个!早未……做的哦。”
“很厉害,看起来很美味。”
神谷川开口夸她。 “嘿嘿。”
小原早未手捧的那一大份寿司饭,呈环状,米饭被薄切的黄瓜、三文鱼、蟹棒、厚蛋烧包裹,红绿黄橙的各种食材,镶嵌在颗粒饱满紧凑的米饭上,品相非常好。 自从灵车团整体晋升了一级,小原妹妹的智商貌似也提高了不少。 能做的事情明显变多了。 “哥哥?”
化鲸从神谷的背后探出脑袋。 “没事。走了,一起去厨房帮忙端菜。”
神谷揉了揉小鲸鱼的脑袋,而后带他和玛丽一起去了厨房。 …… 起居室。 通向庭院的玻璃门半开着,外面的春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 院子里新栽种起来的花草还显湿漉,叶片上沾着露水。 清风一吹风,处春雨后新鲜的气味便灌进房间里。 经过一众怪谈的协力,整整六套女儿节人偶都已经装点好,摆放在面积很大的起居室各处。 大家将两个方桌拼凑在一起,摆上了各色的食物。 寿司饭、油豆腐寿司、炸虾、蛤蜊汤、还有蛋糕以及菱角饼、米花糕等甜品,倒上樱花酒或者没有酒精度数的米甜酒。 佐以桃花装饰。 一眼看过去,琳琅满目,花花绿绿、可可爱爱,确实很有小女孩过节的氛围。 神谷川和家里的怪谈们围在桌子边上坐下。 玛丽很自然地贴近坐到了他的左边,般若则是被座敷拉着坐到了神谷的右边。 “难得的节日,女孩子们去许个愿吧?”
神谷这样说道。 “哦,好!”
“呀~” 乖女儿座敷还有小徒弟鹿野屋,是最快响应他这个一家之主提议的,欢快地起身,来到各自的娃娃面前。 啪啪。 鹿野屋闭眼,双手在胸前击掌。 座敷有样学样。 其他“女儿们”也是相同,连小貘都象征性地拍了拍爪子。 屋檐下的风铃随风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女儿们”各自许了什么愿望不得而知。 或许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神谷川拿了杯樱花甜酒,看向房间里的一众亲近家人,莫名有种儿孙满堂的满足感。 “然后,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女儿节吧。”
…… 神谷家的家宴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天色暗沉下来才结束。 收拾完杯盘碗筷,时间已经很晚了。 起居室里的几套娃娃倒是没有马上就被收拾起来。 按照日本民间的说法,女儿节娃娃要尽早收拾,要是晚收娃娃的话,家里的女儿就会很晚才嫁得出去。 不过,神谷家里的“女儿们”没有嫁人的说法。 所以就无所谓了。 “最多,明天让雪乃把她的那套给收起来。”
是夜。 因为跟大石、小小老头,还有狗子一起喝了不少樱花酒,神谷川很早就休息了。 明天他准备继续攻略里世界。 今天晚上,玛丽没有在主卧里休息,而是回了式神像里。 倒是座敷咿咿呀呀嚷着要留在主卧里面,还有小貘也蜷缩着在神谷的床头打盹。 大概到了后半夜,神谷川忽然从床上坐起来。 他感觉到八尺女的气息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这是要干嘛?玛丽和般若都在家里,八尺女应该不会乱来的吧?”
神谷川困惑地披上一件外套起身,打开了主卧的门。 果然,八尺女就站在门口。 高大而丰腴的身体,几乎挡住了整个门框。 “干嘛?大晚上不睡觉。”
神谷问她。 “怪谈本来就不需要太长时间休息。”
八尺女在门口让开位置,二楼走廊上的窗户不带窗帘,月光洒在她的白色连衣裙上,莹亮透明。 “大栗岛上的时候,你明明一直都在休息。”
神谷川从房间里走出来,轻轻带上门。 “po~情况不一样嘛,托神谷大人的福,我现在可是能稳定获得一些维持自己行动的信仰的哦。”
“你好像有事要说。”
神谷川已经感觉到了,八尺女来到房间门口,不是为了夜袭。 八尺女扭头,眼眸注视向楼梯口方向:“雪乃那孩子……” 神谷川也朝楼梯处看了看。 他感觉到了,小鹿现在的气息并不在一楼的大卧室里,而是在起居室外。 “雪乃怎么了?”
八尺女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了,我下去看看她。”
神谷无奈叹气。 “呵呵,神谷大人真是温柔又敏锐啊,更喜欢您了呢。”
“……正经点。”
八尺女上勾起嘴角,唇边的朱砂痣在柔和的月光下更显妩媚。她没再回话,抬手下压头顶的圆帽,另一只手提裙朝着神谷川优雅行了个淑女礼,然后缓慢消散。 走廊上只剩了一尊圆头圆脑的地藏像。 …… 神谷川走过走廊。 家里很安静。 只有路过悟所在的书房时,能听见里面细微的讲话声。 “彩织,这边啦。笨手笨脚的,今晚这关又过不去了啦。”
神谷川:…… 小悟又在熬夜玩游戏了。 还是带着小蜡笔一起。 真担心彩织会被她给教坏…… 不过,作为家长的神谷也没有推门打搅她们两个。 怪谈嘛……不休息也不是什么大事。 走到楼下。 神谷川轻轻推开起居室的门。 看见房间通往庭院的玻璃门半开,小徒弟正一个人坐在屋外的木地板上发呆。 院子里新栽的草木被夜风吹动,叶片摩挲,沙沙轻响。 神谷川走进起居室。 “诶?师父,你怎么来了?”
正在发呆的鹿野屋终于有所感知,回过头来。 “在干嘛?”
“学师父的情调,赏月。”
啪。 神谷用手刀敲了敲小鹿的脑袋。 “好痛诶,师父!”
鹿野屋双手抱头,“打脑袋我会长不高的。”
“你这个年纪,大晚上不睡觉,本来就影响发育了。”
神谷川在徒弟的身边坐下。 “才不会呢,我肯定会再长的。”
这对便宜师徒安静坐了一会。 神谷川:“干嘛不睡觉?”
鹿野屋:“我睡不着啦。”
“青春期有心事了?”
“别取笑我啊。”
小鹿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然后又降低声音,“师父啊,我明天就回去了哦?”
“嗯。”
“好冷淡!”
“反正你还会回来的。”
“那倒……那倒也是啦。”
鹿野屋抱着膝盖坐着,脚趾略显不安地蜷缩,摩擦地板,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消沉了几分,“师父……” “嗯。”
“你说,我会不会死掉?”
很突然,很莫名其妙的一个问题。 好吧……对于鹿野屋而言,或许也不是特别莫名其妙。 “哈?你在说些什么啊?”
“就是那个……那个嘛。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对吧?我的妈妈、外婆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鹿野屋的声音变低,把脸埋到了膝盖上,“说不定,说不定我根本就活不到给师父你养老送终的那一天。”
神谷川:…… 看来这孩子也没有那么蠢。 她或许还不知道自己是灵胎的事情。 但多多少少能感觉到自己的不同。 啪。 神谷抬手,又在鹿野屋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嗷!干嘛又打我啦!”
“因为你咒我,把你给我养老送终的执念收一收。”
“唔,徒弟不就是要做这个嘛?”
小鹿晃了晃身体,“师父,你知道我下午许了什么愿吗?”
“什么?”
“我希望我和师父都能长命百岁。”
“真难为你许愿还能稍带上我,但愿望不应该直接说出来吧?”
“唔!”
鹿野屋连忙捂嘴,可怜巴巴地哭丧起小脸,“完蛋了,师父,我们两个要……” “闭嘴。”
神谷川的手依旧停留在小徒弟的脑袋上,不过倒是没有再敲打她,而是粗鲁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弄乱她柔软的头发,“雪乃,相信我吗?”
“当然啊,师父你那么厉害的。”
鹿野屋不假思索,“唔——就算摸头的话,也请温柔一点啊,师父!你这个样子很不招女孩子喜欢的诶。”
“那么,你会长命百岁的,我保证。”
神谷川收回了手。 “诶?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有骗过你吗?”
“有的吧。”
小鹿做出认真思考的表情,“师父你一开始说我去本愿寺学习可以都坐幽灵车来回,但实际上我只坐了一次,后来都是坐电车。”
“住口,逆徒。”
“哦……” “你是有些特殊,但特殊不是坏事。以后要更加努力的修习术法,知道吗?”
鹿野屋是灵胎的事情,之前没有直接告诉她,主要是不想让她惶恐紧张。 但这孩子本身有所察觉,就没有必要再完全瞒着她了。 当然了。 在神谷的说辞中,“灵胎”的先天危害被刻意缩小,而修习法术对灵胎灵力的控制效果,则被放大。 小鹿现在情绪有点低落,这是必要的安抚。 “……所以,不要担心这些事情了。我和八尺女会帮你摆平的,八尺也很关心你。好好学习,好好长大,我还等着看你画的本子在里番界一展拳脚。”
“别,别说这个啊!”
得知好好学习灵术,控制好身上先天的灵力,自己就会和普通人一样,小鹿倒是确实振作了不少。 可能是出于对神谷川的信任和崇拜,她对便宜师父的话好像深信不疑。 也难怪八尺女会委托神谷川下来和小鹿谈心了。 “睡觉去吧,一直吹风会着凉的。”
“知道了啦。”
鹿野屋从地上起身,快速站到了神谷的身后,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要干嘛?”
“师父啊,你是不是很累?”
“没有。”
“骗人,你前天刚回来的时候,脸可臭了,也就是今天过节休息了一下,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小鹿双手轻轻用力,为神谷川按起了肩膀,“在家里的时候,我偶尔也会给爸爸按摩的哦?爸爸都会夸我的。”
小徒弟的十指纤细柔软,按在肩膀上其实有些搔痒。 “明天我就要走了,请让我孝敬您一会。如果师父你要洗脚也是可以的哦?”
“洗脚就不用了……” 神谷川想了想,任由小鹿继续给他按肩膀。 庭院里的月色凉如水。 而在房间的起居室推门之后,八尺女的地藏像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动到了这里。 无声静立着,脖子上的红绸鲜艳。 …… 鹿野屋和八尺女都是第二天离开的东京。 按照小徒弟的说法,她要趁着春假,回大栗岛好好补上之前落下的课业。 然后争取今年考到东京这边的高中来。 这天上午,神谷在吃过饭准备进入里世界推进度之前,先去了一楼的大卧室。 他基本都不在家的这个把月,小鹿一直睡在这里。 小徒弟走之前,已经将房间好好收拾干净。 这里恢复如初,基本看不出鹿野屋生活过的痕迹。 唯一不同的是,大卧室的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面小白板。 小鹿在上面留下了一副画,看起来是以她自己为原型画的女孩形象,俏皮可爱地竖着大拇指,眼神充满光彩。 这孩子的绘画功底还是非常棒的,画得惟妙惟肖。 白板之上,留着鹿野屋的笔迹—— [师父最厉害啦!我知道你很努力地拯救了整个关东哦。] [退治怪谈比我想象的还要辛苦,累了的时候,请一定要好好休息。] [如果还能记得偶尔联系徒弟就更好了。] “呵。”
神谷川盯着鹿野屋留下来的画看了一会,哑然失笑。 “这幅画,就挂在这里吧。”
他转身推门出去。 其实,有个徒弟也不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