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妮照着孙国强给的地址找到城西的一幢筒子楼下面。八十年代,还没有商品房这个概念。现在的人们住的房子一就是自家建造的,或者是城里的职工住的多数是单位分发的房子。但也还有第三种,就是单位出一部分钱,职工们也出一部分钱,用来建造楼房,再按户抽签决定楼层朝向,这种叫单位集资楼。孙国强住的便是集资楼,他家在三楼。“叩叩。”
叶春妮上到三楼,轻轻敲了敲门。屋里很快有人应声:“谁啊?是辅导老师来了么?”
随即,房门从里头打开。叶春妮抬眸便看见一个穿着小碎花上衣,烫着齐耳卷发的中年女人,她微笑:“你好,请问这里是孙采购的家吗?我是来给他儿子上辅导课的。”
那女人一楞,笑容凝固在脸上,听完叶春妮的话后,才回过神来的样子,视线将她上下打量个遍。“啥?你就是辅导老师?”
女人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怀疑:“这么年轻的?你读过大学没有?”
叶春妮实话实说:“没,我初中毕业的。”
然后又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是以前的叶春妮初中毕业。至于她的前身?呵,她可是堂堂正正的211大学出来的本科生。一个孤儿能靠什么改变命运?名人名言都能给你答案——读书改变命运。她太清楚孤儿唯一的出路只有读书,读书期间即使环境艰难也要想尽办法埋头苦读。只不过三十几年后的大学生没有现在吃香,即使是重点大学的本科生,也有过求职屡次碰壁、一百块要维持半个月生活的时候。往回一想,叶春妮觉得这个年代真的太好了。只要认真读书,考上大学,铁饭碗等于稳稳的捧在手里。“老孙,你脑子不清醒啊!”
听到叶春妮说她是初中毕业的,中年女人马上变脸,回头大声地朝着屋里咋呼:“我还高兴你那榆木脑袋开窍了,居然能想到找辅导老师的办法。可你找的是什么人啊?不是大学毕业就算了,就连高中都没考上的人,能给我儿子辅导什么?辅导怎么样名落孙山吗?”
中年女人每一句话都在嫌弃叶春妮,还是毫不掩饰的当面嫌弃。换别的人听到,铁定是又尴尬又羞恼的,面皮薄一些的说不定自己转身快快离开,也不想留下来再受到羞辱。可叶春妮不气也不恼,依然是微笑的表情,轻声说道:“孙嫂子,能不能成,你让我试一下,我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你看到成果。”
这么有信心?但是她不相信。中年女人大声地将叶春妮说了一番:“小同志,你不要动不动就说谎,听说你还是农村人。你是故意找借口来我家蹭一顿饭的吧?毕竟你们没见过城里人的房子。”
叶春妮眼神微变,这番话就有点涉及人身攻击了,变着法子说她农村人穷,是找借口来看城里人的房子和蹭饭的。她还没开口,孙国强的声音急匆匆地从后头响起来。“嗐!你在瞎说什么?人家叶同志主动请缨来给儿子辅导功课,你让她试试怎么了?又不花你一分钱!”
说着,孙国强已经快步走出来,身上穿的也不是上班时间那种正式的服装,而是背心和大短裤。“叶同志,不好意思,她也是太紧张孩子的成绩,才对你这样说话的。”
叶春妮摇摇头,“没事,孙嫂子对我有误会能理解的。”
“叶同志,往这边走。”
孙国强做了个手势:“孩子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你了,你先进去坐坐,我给你倒杯水。”
这个家一看就是孙国强做主的,即使孙嫂子还是一脸很不满的表情,可看着他带人进屋,也只能在后面干瞪眼。“孙采购,不用麻烦了。”
推开房门,房里的书桌前正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初中男生,即使听到脚步声,他也没有动作,依然继续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的样子。“小健,辅导老师来了,你坐好一点!”
孙国强对儿子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了一句,又转头对着叶春妮不好意思地说道:“叶同志,你看,他就这个无赖样子,怎么叫他学习都不愿意,还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不想再读了。”
叶春妮走过去,随手翻看了一下乱扔在桌子上的三本课本。孙国强还站在旁边,嘴里絮絮地念,什么课本都乱扔你还学个屁,什么看你以后就是泥腿子的命。念得叶春妮都听不下去了。“孙采购,”她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我要开始上课了,能请你先出去吗?”
孙国强一楞,“我不能在旁边听?”
说到底,他也是不相信叶春妮。叶春妮嗓音很轻,但坚定得很:“上课期间有第三人在这里的话,很容易造成分心的。”
她都这样说了,孙国强也不好再留下来,只能一步三回头,还不忘狠狠叮嘱儿子:“你给我坐直了,好好学!”
他刚出去带上门,妻子就赶紧凑上来:“你怎么出来了?你不在里面盯着怎么行?”
“叶同志说有人在会分心,你别嚷嚷,里面都听见了。”
“切,我看她就是没本事!瞎找的借口!”
--外面的话一字一句叶春妮都听到,不只是她,孙国强的儿子孙健也听到,还发出窃笑。结果,他的窃笑声刚响起,脑袋上已经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有什么好笑的?”
叶春妮拉过一把椅子,在孙健身边坐下来,随手翻开语文书,望向课本插图里被画上了大胡子的李白。孙健捂着被打痛的脑袋,初中生的愤怒直接又粗暴:“你谁啊?又不是我爸妈,你凭什么打我?”
叶春妮的视线从李白的脸移到他的脸,“你画胡子挺好看的,把李白弄得蛮有江湖味道的。”
孙健啊的张大嘴巴。这个人怎么不按理出牌啊?这时候不应该和老师或者爸妈一样,逮着他狠狠批评一顿的吗?不但没有,还夸他画得好看。“语文我不太懂。”
叶春妮随意地把语文书往旁边一扔,然后顺手拉过数学书和英语书:“先从这两科开始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