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自主赶尸,至于师父为什么会猝死,我会慢慢讲述。从小我就和师父学画符,但是这七八年来,我的道行还是极为浅的,所以这第一次为人走脚(赶尸匠比较忌讳“赶尸”这个名词,故称走脚),我的心里还是十分恐慌的。师父曾告诫过我,在我们赶尸行当里,有“三赶三不赶”,所谓“三赶”即凡是被砍头的、受绞刑的、站笼站死的这三种可以赶。因为他们都是被迫死的,思念自己的故土,惦记自己的亲人,所以赶尸匠可以将他们的魂魄勾来,以符咒震在各自的尸体之内,然后驱赶他们翻山越岭返回故里。而“三不赶”呢,其中一类病死的不能赶,因为他们的魂魄是阎王勾去,道行再高的赶尸匠也不能把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召回来;一类投河自缢自愿而亡的,他们的魂魄是“被替代”的缠去了,并且他们很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是把新魂魄招来,那旧亡魂无以替代便无法投生;还有一类就是,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不能赶,因为遭天雷打而亡者,皆是罪孽深重之人,赶尸匠不能逆天而行,而被大火烧的皮肉肢体不全的人,赶尸匠也同样无法赶。我今天所赶的三个死尸,皆是横死之人。死尸属阴,受不了白日的阳火,所以我们通常是晚上赶路。不过,在夜里赶路遇到脏东西的机率就大了,何况尸体这种东西本来就十分容易招惹那些邪门的玩意儿,倘若引起诈尸,凭道行或许还可以收服,要是引来各种带有重怨的孤魂野鬼,那就麻烦大了。没办法,做我们这行的,讲究的是日出而息,日没而行,为了不给师父丢脸,既然接了这生意,我也只好咬紧牙关拼一拼了。忽明忽暗的月光,呼哧不止的阴风,令我不由有些发抖。尽管我嘴上默念着咒语,但依然掩盖不了我内心的恐惧。是的,我生怕我身后的三具尸体突然诈尸起来,或是乱窜伤人,或是攻击我。走出了湿冷的丛林之后,冷风依然吹个不停,我偷偷瞄了瞄那三具尸体一眼,他们身子僵硬无比,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滑稽。现在天已渐渐破晓,我得赶紧找到一个“死尸客店”。所谓“死尸客店”,就是专门给赶尸匠和死尸停留的地方,一般人是住不得的,虽然这些客栈大门一年到头都是开着的,但是两扇大门板后面,就是确实那些尸体停歇之处。有的也叫“喜神客栈”、“移灵客栈”、“停尸店”等。其实,在我们这块地区,死尸客店还是比较常见的,这里的人听见铜锣铜铃声也懂得自主回避并将家里的黑狗关起来。这些地方我跟着师父曾也走过很多遍,眼看就要天亮了,我知道我不能再乱想。师父曾叮嘱过我,赶尸最重要的不是道行的深浅,而是心神合一,决不能忐忑不安和心烦意乱,否则,周回围有的孤魂野鬼很有可能会来攻击尸队,借尸还魂。走过潮湿的小道,我终于望见一间木屋,亮着阴惨惨的光。我加快步伐,身后的死尸也随我加快了速度,走到木屋前,门楣上的木牌上果然刻着“死尸客栈”四个大字。我上前敲了敲门,清了清嗓子,脆生生地叫道:“天地何留横亡人?今日借过汝店东。亡人化作金砖块,金砖尽收你柜中。”
屋内毫无声响,我噫唏不已。看来这里已经是没人的了。随后我铜铃一摇,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屋内传出一阵苍老而慢条斯理的声音:“天地要留横亡人!今日汝过我店东。亡人化作金砖块,金砖尽收我柜中。”
听到这个声音,我欣喜若狂,今晚算是有着落了。可是我等了半日,木门却依旧没有打开,我正准备再次敲门,只听屋内的人又道:“想不到这年头了还有移灵先生光临,请先生稍等片刻,这就收拾迎请喜神进柜!”
接着我果然听到小木屋内响起了悉悉率率的声音,不一会,一个头发花白的看起来七十多岁的老头将木门打开。那老头先是看了看我身后的三具死尸,然后居然以一种惊愕的眼神看着我,摇了摇头。见他这般,我也是满腹狐疑,难道他头昏眼花是不相信那是真的死尸么?“怎么了?”
“布帽、青衫、黑带、黄包、草鞋,果然是……只是太年轻了……”听他这么说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不相信我是一个赶尸匠。其实从我的服装就应该可以看出。我们赶尸匠不论是烈日寒冬还是暴雨冰雪,我们在赶尸的时候都必须头戴一顶青布帽,身穿一袭青布长衫,腰上缠一条黑色布条,脚上也只能穿草鞋,身上还得挎一个装着法器灵符的黄布袋子。其实这套装备,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从上到下都是他亲手为我做的。“看好了没?可以进去了吗?”
我问。老头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笑呵呵地高声叫道:“奉请喜神进柜!”
于是我从袖子里掏出三张符,分别贴在三具尸体的额头上,然后抽出桃木剑,指在死尸煞白的脸边,边比划边喝声“进!”
蓦地,死尸便跳了起来,双手齐平平地伸向前方,直挺挺地跳过门槛,一个接一个径直立在了门后规矩地站立着。我终于松了口气。自己第一次赶尸还算顺利,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将死尸赶到目的地交给他们的亲人了。我忽然想起了师父,师父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养育了我这么多年,还教了我一套本事。这一晚,我没怎么好好休息,我想起了阴阳两相隔的师父,回想起与师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记忆便追溯到了七年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