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现下正值汛期,水流自是湍急不已,若是寻常人落入河中,定是有去无回。好在晏殊言随渔家女习水,增了一番见识,如今水性倒是极佳。落入水中不久,她便寻到一根浮木,借着那根浮木在水中漂流,这才得以求生,只是满身淤泥沙,着实狼狈。世人皆道晏殊年是那九天仙人挥毫而出的男子,酌墨为发,神木为骨,自是天水风流。如今这等模样,若是被人瞧见,倒真是教多少女子碎了芳心。待她及岸,早已精疲力竭。密林幽森,传来野兽此起彼伏的嚎叫,倒真是应景。手臂在此前的打斗中负伤,血流不止。她急忙撕下一块衣袍,勉强将血止住,以免杀手循着血迹追来。林间树木繁茂,几欲蔽月,借着那影影绰绰的光,她避开野兽,在林间穿梭。臂上的伤口犹如万千蚂蚁噬骨,令她心口发疼,仿若有人拿着针戳她的心窝一般。且正值夜半,林间更深露重,使她头昏脑涨,四肢亦渐渐无力,额间尽是冷汗。晏殊言又走了片刻,这才停住脚步,倚着一颗巨树微微喘气。附近传来一丝轻响,虽几乎微不可闻,但她此时犹如惊弓之鸟,在这林中是草木皆兵,自然听闻了动静。这声音不似山间生灵在夜中穿梭之声,更像是高手的脚尖轻轻掠过叶上,花叶摇曳之声。佩剑早已丢失,不见了踪迹,身上只余下临走时阿弟赠她的那把匕首。她轻轻抽出匕首,握在手心,躲在这棵巨树之后。目光如炬,宛若隐匿于黑暗之中的豹,紧紧凝视着猎物来时的方向。仿若下一刻,她便会撕碎猎物的脖子,尝到鲜血的甜美。好半晌,那人才悄无声息地才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他虽身着玄衣,却并非夜行衣的样式,应该不是苏相遣来的杀手。来人四处张望,看这架势,应是来寻她的。树木葱郁,林中月色淡薄,她虽会些武艺,内力却是不足,是以,并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知是个身量极高的男子。她并未贸贸然出声,而是屏住呼吸,隐藏自己的气息,使自己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她听得那男子微微的喘息,直到那人走近,她才如鬼魅一般自树后闪身而出,咬咬牙,忍住手臂的刺痛,握着匕首就朝来人刺过去。想来此人武艺极高,饶是平日里,自己也并非他的对手,遑论此时她已受伤。来人轻而易举地化解她的攻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反身一带,须臾之间便已将她擒住。她脚下生风,向后一勾,朝那人的小腹踢去,亦被他轻易化解。谁料却因此牵扯到臂上的伤口,疼得她霎时面无血色。“来者何人?”
她的双手被反剪于身后,背对来人。饶是她此刻已精疲力竭,她亦用冷冽的语气将那抹脆弱掩了去。若非她靠着一股意念坚持了下来,怕是早便失去了意识,倒在这寂寂山林,不知归处。来人并未开口,只是一把将她拥在怀中,一股淡淡的湖墨香萦绕在鼻间。怀抱温暖,像极了当年的那个拥抱。那个岁暮天寒的寂夜,那抹奋不顾身向她游来的身影,那句承载着秀丽江山的情话,那,是她年华中最柔软的记忆,是她割舍不断的情缘。“临钰,是你吗?”
她不由得阖眼,声音软糯,言语间是女儿家的柔情。来人环在她肩上的手紧了紧,未曾答话。她转念一想,却道是自己将才魔怔了。临丰帝向来器重临钰,怎会让他来前线?更何况,临钰的武艺乃宫中禁卫所教,还不及自己。只是,来人究竟是谁?她微微挣扎,却丝毫不起作用。四周传来悉悉率率的声音,片刻间,便有鸟兽惊起。看这架势,必是有大批人马朝此处赶来。晏殊言脸色一凝,此番前来的杀手实力不亚于之前那一拨,且数量更甚之前。她早已精疲力竭,神色倦怠。这次,恐怕再也不能全身而退了罢。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来人松开对她的钳制,一把将其抱起,在她还未来得及回神的刹那,朝密林深处掠去。被他拥在怀中,看不见面容,只瞧见那一双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怀中温暖,竟让她生出一丝倦意。耳畔传来利箭的破空之声,那人拥着她在箭雨中飞奔。一声闷哼,他脚下一滞,继而又飞快地朝前掠去。脸上有濡湿之感,她伸手一摸,借着月光细看,竟是满手鲜血。她抬眼一瞧,明晃晃的利箭穿肩而过,箭尖泛着寒光,距她之近,令她惊骇不已。心下涌起一丝异样的情愫,不知为何物。半路忽地多出一拨人,与那拨杀手缠斗起来,这才让他们得此机会逃离。那人还在山间飞奔,低头见她面容困倦,轻声道,“困了吗?那便睡罢。”
他的声音像是山风过耳,又像是缱绻的琴音,山涧泠泠的溪水,宁静而美好。一路颠簸,她伸手拉住他胸前的衣襟,沉沉睡去。他的唇角勾起,山月也为之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