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言被厮杀声拉回思绪。耳边杀伐声不曾停歇,旷原上的烈风,似伶仃之人在呜咽。四下忽然变得安静,准确而言,应该是以死寂来形容才是恰当不过。好半晌,才有人缓缓向她走来。囚车上的黑布被人拉开,阳光有些温暖地拂在她身上。捆着四肢的铁链被人斩断,那人揭开蒙着她双眼的黑巾。阳光有些刺眼,沐覃凌逆光而站,晏殊言在黑暗中待了许久,一时之间,还不曾适应这耀眼的光芒。“晏公子,许久未见。”
沐覃凌着一袭红衣,手提着大刀,大汗淋漓地站在她的面前。她的青丝以红缨高高束起,未施粉黛,果真有着江湖儿女豪情与不羁。沐覃凌望着她,嘴角扯开一个大大的笑。晏殊言有些窘迫地笑笑,道,“的确是许久未见!”
若不是她对沐覃凌印象深刻,如今,她哪里还能辨出眼前这个快意潇洒的江湖女子,与当年那个如弱柳扶风,眸似静湖的深闺女子是同一人呢?“晏公子,还有一拨杀手正朝此处赶来,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处为好!”
沐覃凌深知,如今不是诉衷肠的好时机,便只得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故作淡然地说道。她将大刀别在腰间,伸手搀扶着她下了囚车。“沐小姐,多谢你今日救命之恩,日后沐小姐若是有难,在下令竭尽所能,助沐小姐一臂之力。”
晏殊言拱手朝沐覃凌笑笑,有些吃力地说道。“叫我覃凌便好,我便唤你一声晏大哥。”
沐覃凌有些豪爽地说道,“还是晏大哥当日所说,江湖儿女,自然是不拘小节。”
“覃凌说得对,倒是我拘谨了。”
晏殊言笑着道,心中却有一丝愧疚。沐覃凌当年便是因她的那一番话而外出学武,这么多年来,亦是鲜少归家。自己理应告知她真相,让她别再执着。只是,这真相却攸关晏家一百三十几口人的性命,无论如何,她也是难以开口。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晏殊言倒是有些好奇,沐覃凌在辛沂山上,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境遇,又是如何前来此处寻到自己。一路上,沐覃凌便对她说起了这期间所发生的事。前不久,她正式出师,学成归来。才下辛沂山不久,去到一个小城镇上,便瞧见官府新张贴出的皇榜。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皇榜上那句“征南主帅晏殊年为国捐躯”,揉揉眼,又将那皇榜读了好几遍,这才知晓自己并未看错。刹那间,她的整个世界仿若坍塌了。这么多年,那个支撑着她度过清苦岁月的人,记忆中那个清冷如净莲的人,说没就没了,叫她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是以,她一路快马加鞭,不过两三日便赶回了帝京。才入帝京,她便瞧见帝京街头的女子们皆身着素衣,头戴素花,不施粉黛,倒是有些惊讶。询问后才得知,这些女子,是在以此方式而悼念心尖尖上的那位少年,晏殊年。她想,或许,他是真的去了。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她好似遗失了什么东西一般,心头空落落的。北临的初春,还是这么冷,冷得她的呼吸,都有些困难。她连家也不曾回去,便失魂落魄地来到晏府前。晏府外徘徊着一些女子,亦是素衣,在府门外踌躇不前,却又无人前去叫门,生怕扰了晏府的宁静。因晏殊年的死,京城都快被这些个女子翻天了,而晏府,却仿若隔离于世界之外一般,安静得有些过分了。沐覃凌随手抓过一个女子,询问事情的缘由。那女子这才告诉她,晏铭将军身染恶疾,久治不愈,晏小姐身子孱弱,许是临丰帝可怜晏家,便未曾派人将晏殊年战死沙场的消息告知,且令外人不得在晏家人跟前论起此事,否则,便有牢狱之灾。沐覃凌有些怀疑,便是临丰帝命令封锁晏殊年战死的消息,可这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晏家终究会知晓此事。且临丰帝的皇榜都已派发至各地,晏家又岂会当真不知?她觉得,此事应是暗有隐情,便私下去了晏府,拜谒晏铭。晏铭的病情有所好转,是以,沐覃凌这才有机会见到了他,也才从他得知晏殊年活着的消息。而晏铭,在得知晏殊年活着的消息后,便派人将此事上报给临丰帝。临丰帝定然不会不曾得知此事,而他却依旧将晏殊年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出,她便猜测,临丰帝此举背后,定有巨大的阴谋。她离开晏府后,欲回尚书府,途中路过驿馆,竟然瞧见了一队南韫的使臣,看着模样,他们是正欲打算离开帝京,回南韫去。她虽然一直在辛沂山上,但也是知晓现下的局势,南北交战,南韫人怎会来北临帝京,且平安无事?她心下起疑,便一路尾随,这才知晓,临丰帝与南韫新帝已达成秘密协议。她不知晓晏殊年如今身在何方,听那南韫人私下议论,晏殊年有极大的可能还在瞿居关附近。是以,她便只得前往瞿居关,希望能在此见到他,阻止这场阴谋。她在瞿居关逗留了些时日,也未曾见到晏殊年,还差点被困在此处。后来,她便决定北去申城,路过那座无人的府邸,便决定落脚,先暂且休息一夜。谁料,一推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她提着刀走进去,这才看清府内的情况。满地残尸,一地干涸的血迹,瞧这情形,这些人应是死去两三日。她本欲离开此处,却不经意瞧见那尸首所穿的衣裳,好似北临皇室的死士。她蹲下身,忍着恶心,再三打量,这才确定,所有死者皆是北临的死士。而一道车轨,一直延伸至南边。她想,晏殊年定是被擒,现下,正在押送至南韫途中。顺着车轨,她这才一路跟到了这里。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晏殊言与沐覃凌回身望去,一队黑衣人策马而来。“这便是我所说的那拨杀手,来得竟是如此迅速,倒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了。只是不知,这拨杀手,是谁派来的。”
旷野之上并无避身之处,沐覃凌抽出大刀,挡在晏殊言身前,冷冷地打量着疾驰而来的黑衣人。杀手大约十余人,来到晏殊言与沐覃凌跟前便停马,抽出剑,居高临下地以剑指着她们。晏殊言打量着此番前来的杀手,朝沐覃凌道,“你可有几分胜算?”
“将才那些士兵,自然不能与这拨杀手相提并论。我想,我的胜算也不过六分。”
沐覃凌说道,却并未有胆怯之色,依旧提着大刀,定定地挡在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