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太医说你母亲她恐怕……就在这几日了……”李瑁说得隐晦。李婉静静听着，并不多言。她慢慢握上了温琰的手，长久的卧床和病痛令其整个人都瘦骨嶙峋。相较于上一世毫无预兆的诀别，这一世她和温琰相处得更久，也在每一日的相处中，隐约明白了有些事情是仅凭一己之力也无法回避的。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期盼着温琰可以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恍惚间，李婉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了一下，她惊喜地看向温琰的脸庞，只见后者轻轻皱了皱眉头，眼睫略微抖动了几下，然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婉儿？”
温琰已经无法好好说话，她用气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随后又狠狠地喘了起来。还记得早上离开凤华宫时，温琰虽然也身体虚弱，但未曾如此刻这样气若游丝，李婉不由有些心惊，又有些怀疑。但此刻早已没有心情去思考更多，她忙不迭抓紧了温琰的手，凑到她面前，“母亲，是婉儿，婉儿回来了。”
“婉儿……”温琰喘着气，试图抬起另一只手去抚摸李婉的脸庞，但身体早已使不出力气。李婉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泪，扶上她的手，轻轻贴在了脸颊上。也因为这个动作，使得李婉弯下了腰，距离温琰更近了一些，母女二人的姿态仿佛在说着悄悄话一般。一旁的李瑁看着温琰母女二人这番模样，心中难免有些酸涩，又免不了有些尴尬，他索性站起身缓缓踱步到了寝殿中央，这也就错过了温琰和李婉最后一次的交谈。“婉儿，”凑近到温琰身边时，李婉才发现她虽然气息虚弱，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只听她压低了本就已经如耳语一般的声音，缓缓吐字道，“我死后，尽快去书房中取回《北渊记》。”
“母亲？”
李婉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询问，温琰伸手轻轻指了指她的脖子，“那玉决……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带着它，去……去找钟实。”
李婉伸手摸了摸衣襟，她早知道当初外祖母林韵给她这玉决别有意味，却不知此物不仅会关系到钟实，更仿佛是影响重大的存在。“好。”
李婉点了点头，“都听母亲的。”
“嗯。”
温琰好似松了口气一般，轻轻点了点头，“婉儿，母亲……有些累了。”
她说着，缓缓闭上了眼，不再言语。恰在此时，一旁的灯台上烛光跳动了一下，在温琰的脸上荡起一层橘色的涟漪。她先是屏住了呼吸去看，隐约中仿佛能瞧见温琰缓慢起伏的胸膛，又仿佛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她并不敢伸手探一探鼻息，生怕这两世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再一次于寒冬决绝地离开。直到李瑁重新回到了床边，见温琰又一次昏迷了过去，又传召太医们进来，这些生人的脚步声、说话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才让李婉从方才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李瑁牵起了李婉的手，带她走到一边，好腾出地方给太医诊治。其实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一番举动不过是无用功罢了。看着沉睡的温琰一次次被太医的身影遮住又出现，李婉不由自主地依偎进了李瑁的怀抱中。随即她便感觉到后者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这一刻，李婉猛地清醒过来。她回想起林韵来的那一晚自己偷听到的帝后的对话，又回忆着上一世温琰离世后自己被彻底遗忘的遭遇，一种想要求生的意志让她迅速做出了决定——既然此刻温琰已经无力保她，那么何不利用与李瑁最后相处的时间，巩固自己的存在？如此思考着，李婉的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她的手紧紧攀上了李瑁的小臂，眼泪从眼眶滑落到了脸颊，“父亲，母亲她……”许是李婉的眼泪太真实，又可能是此刻的气氛太容易使人心软，总之当李瑁感觉到年幼的女儿的身体在自己的怀中微微颤抖的时候，他忍不住伸手搂住了她，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婉儿，太医们会想办法的……你母亲她……哎……”“父亲，婉儿只想和父亲、母亲永远在一起。往后婉儿定不胡闹、不惹父亲父亲生气……只要父亲和母亲都能好好陪在婉儿的身边……”见李瑁对自己心软了，李婉顺势而上，再表心迹。在后宫冷眼旁观了那么些年，她明白李瑁虽然表面上和端庄大气的温琰相处和谐，但内心更喜欢会梨花带雨、懂我见犹怜、依赖他的女人，譬如阮氏。因此此刻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激发起李瑁内心对弱小的同情与怜惜，只要这种感情还在，她就还有机会。看着李婉哭得泪眼朦胧，又对自己格外依赖的模样，李瑁的宽慰之语又真挚了好几分，甚至到后来他久违地将李婉抱在了自己的腿上，如每一个慈父那般轻拍着女儿的背，柔声安慰，反而对不远处忙碌的太医们的关注减少了许多。不知过了多久，太医院判小心翼翼地走到李瑁面前，珍而重之地跪了下来。“说吧，朕心中有数。”
李瑁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李婉，只见她先将头埋在自己的胸前，伸手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泪痕，这才转过头同他一起看着太医院判，心中不由又重新斟酌起当初的决定。“皇后已是药石无医，恐怕，捱不过今晚了。”
院判说着，重重磕了个头，“请陛下、公主节哀。”
李婉闻言，眼前依稀浮起一片血色。她知道，这是上一世温琰刎颈自尽时飞溅而出的血。这一世，温琰虽避免了如此壮烈的死法，却依旧是殊途同归。想到重生之日起，自己信誓旦旦想要保护好弟弟与母亲，可到头来却连自身能否保全都未可知，看着太医们纷纷退开，床榻上的温琰静静昏睡着，李婉一时间悲从中来，不知是为温琰哭得更多一些，还是为自己哀怨更多一些，只迷迷糊糊地喊着“母亲”，就想要往床边奔去，怎奈尚未走出几步，便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