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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雷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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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八月十五,是昙林禅寺香火最旺盛的日子,香客们如潮水般奔涌而来,目睹僧侣举行的盛大顶礼膜拜佛祖舍利仪式,并由高僧坐坛宣讲佛经弘扬佛法。一年等一回,场面可以说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盛况空前。昙林禅寺张灯结彩,佛旗招展。上午九点,王静怡到时,寺内殿前广场,早已熙熙攘攘,乌泱泱的人群,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大殿正门台阶前,搭起彩篷,演奏台。寺庙搞一些宗教活动,为了渲染气氛,配上古乐器伴奏,同时也是仪式的需要,便要吹吹打打。王静怡蒙主持圆觉法师之邀,将登台演奏古琴曲《春江花月夜》。开幕式已过,台前头排桌椅,坐着政府要员,宗教界头面人物,此后几排椅子坐着社会名流。藏锋坐在第三排正中,他坐得笔直,脊梁虚贴靠背,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目养神。黎才雄坐在藏锋右手边。藏锋前排坐着书画家梁世杰,容璞石夫妻。他后排坐着陈初心教授。陈初心六十年代,毕业于汉昌大学,善抚琴。容庚寅是东海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初心考取容庚寅的研究生,被视为容先生的“关门弟子”。容璞石是容庚寅的女儿,梁世杰是容庚寅的女婿。三个人隔着藏锋热烈攀谈,谈笑叙旧。八十年代末,容庚寅于东海病逝,藏锋和容家人不熟知,他认识的曾宪理却没来。曾宪理是容先生的“大弟子”,是东海大学中文系教授。王静怡长期旁听曾宪理的古文课,经曾先生引见,拜访过梁世杰,容璞石夫妻,买进他俩的国画,及容家的藏品,还到东海美术学院、岭南书画院旁听他俩的书画课。通过他俩,王静怡又认识了陈初心教授。看到这三个人,王静怡恭恭敬敬地弯腰行鞠躬礼。虽然他们未曾收王静怡为弟子,但演奏、书画、篆刻、鉴定、收藏经常给予点拨,她视他们为老师,这学生礼,见面还是须行的。倘若收为弟子,必受规矩约束,必行繁文琐节,为师的正襟端架,为徒的谦恭持礼,双方皆不自在,不如只做朋友,率性洒落,有事则帮,无事喝茶,来去随心。师长有意照顾,去虚荣留呵护,王静怡知道自己不可没心没肺,得了便宜还不恭敬。大恩不言谢,大爱不扬迹,心领神会,默默的踏实地做好自己的事,就是莫大回报。请客还物,敬酒承笑,谢来酬去,来来往往,热闹喧哗,就俗了。寒暄之后,他们微笑摆手,让王静怡莫耽搁时间,误了演奏正事。藏锋闭目,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演奏台周围的板凳,是附近居民自带的座位。远道的香客,就只有站着围观了。人群中,翁师傅的家人,骆先生的家人,都站起来,朝王静怡挥手打招呼,问好。王静怡微笑,点头,示意。王乐天扛着杌凳,在前挤路,王静怡抱着古琴,紧跟在后。一路上听到人们指点嘀咕。梁世杰说:看见没?雷公之琴,飞瀑连珠。这方“奔雷绝音”古琴,在唐朝的时候,玄宗御用,被誉为天下第一琴。到了宋朝赵佶手里,更是爱不释手。陈初心说:“桐梓合精,太古遗音”。北宋,宋徽宗赵佶在宣和内府设“万琴堂”,广罗天下古琴神品。雷威的峨眉山松木“春雷之声”琴,屈就第二品。雷霄的“奔雷绝音”,却跃升第一名。容璞石道:天丝冰弦,天脉绝音。弦乐,七弦琴,奏出天簌之音,天蚕冰丝,功不可没。我可听说,弦比琴还贵呢。藏锋说:现在市面上,流传一种说法,著名的宋画《听琴图》里,赵佶弹奏的那方琴,不是“春雷之声”,是“奔雷绝音”。黎才雄说:是吗?这把琴,轻松过亿啊!陈初心说:黎兄,还记得吗?毕业之前,我们到汉阳古琴台,效仿伯牙遇子期,你奏《高山》,我奏《流水》。黎才雄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学校那把破琴,弹起来像牛吼狗叫,我恨不得砸烂了!陈初心说:我在想,要是用奔雷绝音,再来一次曲会知音?那是什么效果呀?你能想象得出来吗?黎才雄说:不用想象,直接操持,交给我,就是了。容璞石说:这样好玩的事,怎能没有我?记得叫上我啊!陈初心说:你别添乱,你走到哪,梁先生都跟着。人一多吧,就成菜市场了。弹琴呐,二三知已,就够了。容璞石说:稀罕!我找王静怡去,越剧就不需要男人,女人也能扛台戏。陈初心说:男人也能唱《贵妃醉洒》哦,梅兰芳的旦角,天下一绝!黎才雄说:哎呀喟,这师兄妹,梁山泊和祝英台------梁世杰说:衰仔,打住。玩笑,不能乱开的喽,搞不好呀,要出人命的嘞。容璞石说:小赤佬,想看《霸王别姬》啊?黎才雄说:我在看《花木兰从军记》。雷氏出于四川,有三代九位斫琴大家,号称“蜀中九雷”,其中雷绍、雷霄、雷震、雷威、雷俨五人为第一代,为盛唐开元人。据传,安史之乱时,唐玄宗避难于四川,“奔雷绝音”,乃雷霄为唐玄宗所订制,故而成皇家御用之琴。北宋宣和内府中名列前茅的“春雷之声”,即为雷威所制。金灭北宋后,金人将夺自宋宫的珍宝,装了2050车,运往燕京。奔雷绝音,春雷之声,跟其他无数国宝,包括针灸铜人,全部被带到燕京,成为了金帝宫中神琴,被收藏于承华殿中。金章宗死后,春雷之声陪葬。从此,奔雷绝音不知去向。在地下埋了十八年后,春雷之声又复出于世,成为了元宫中的珍宝。后来,归赵德润所有。明朝时,春雷之声先是流入大明皇宫,后又再次遗失。清朝时,春雷之声被满人高僧叶诗梦收藏,汪孟舒师从叶诗梦学琴,后被其收藏在家。到了民国,春雷之声,又被张大千买下,带去海外。唐代雷琴“九霄环佩”,现作为盛唐古琴的标准器,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春雷之声,下落未明,奔雷绝音却神秘现世。匹夫无罪,怀璧获罪。不管哪个咨问,王静怡都否认,它不是天下第一的唐琴“奔雷绝音”,只是把飞瀑连珠式古琴而已,铭刻奔雷绝音,只是后人攀附唐琴罢了,它不是我的,只是借来练曲罢了,它不会卖,没必要鉴定真假,用着顺手就行。再问,她就无可奉告了。王静怡已经解释清楚了,至于别人采不采信,就不是她管得了的事。杌凳,咖啡色的包浆,精美异常。雕刻有云朵,雀鸟的图案,俗称祥云,瑞雀。虽然用材粗硕,但十分简练朴质。乍一看,杌凳普普通通,毫不打眼,有些泛黑,高差不多有一米二,面宽不过一尺,长不过一尺三。凳面板材,暂且不说贵贱,它的四根桌腿却非常的细巧,仅仅不过两公分宽,且桌腿底部还尖立。四根桌腿笔直垂下,距离桌面一尺,有四根固定的横条支撑。王静怡心里知道,它是琴承,还是白桐木,在宋徽宗赵佶的听琴图里,画有这个杌凳,飞瀑连珠式古琴,就放在上面,由赵佶弹奏,宋代不叫琴桌,它是琴承,不是杌凳。中国人讲缘分,从道理上讲,缘分很难说清楚,然而很多事情,确实只能用“缘分”二字来解释。古董与主人的相遇,仿佛冥冥之中,得失早已注定。既然如此,对于通达的人,得之,我幸,有加倍的欢喜,失之,我命,则不妨一笑。譬如神技传承,不讲血脉,只讲缘分,不论亲疏,只论天赋,老师傅遇到投机中意的年轻人,收为门徒,倾囊相授,万金器物,视为非卖品,只赠弟子。弟子得师令嘱托,无论如何,器物要世代相传下去。可手艺是你自己的,要反复练,要笃定修,要终生悟,要行正道,受得了辛苦,受得了委屈,不挣“气钱”,就挣“骨气”与“志气”,绝对不能容忍人家说你手艺不精。好艺傍身,衣食自然无忧;生活也是你自己的,爱情不将就,婚姻不凑合;为人别太认真,不在意世俗的评判,处世别太计较,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待别人宽厚,是对自己洒脱,活得好玩,过得有趣,天天像顽童一样,笑闹欢跑;不纠结于过往,不畏缩于将来,自在行乐,甭亏欠了自己,才是神仙般的日子。况且,从根本上讲,文物也是全民族、全社会的共同财富,多欣赏,少占有,一死之后,尸骨尚无存放之地,想占有宝物之贪,也是枉费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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