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送给我的礼物?”
诧异地伸出手去接过来,一块龙纹玉饰稳稳当当落在手心,玉饰上,还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桓”字。黯淡的双眼忽地明亮,捧着这块玉饰,就仿佛捧着无限的希望。“是的,这是父皇送给你的。”
看到朱无视万分高兴的样子,朱佑榰欣喜地点着头:“十三弟,你应该知道,这块玉饰代表了什么吧?”
“嗯。”
朱无视点点头,握着手中的玉饰感慨道:“原来父皇没有忘记我。”
“你是父皇的儿子,父皇当然不会忘记你。”
朱佑榰笑着说道:“要不然,父皇也不会让我赶回京城来拿你的玉饰,还让我出去找你回来,父皇他很担心你不回来。”
“我知道了。”
朱无视露出难得的笑容,在那一瞬间,他以为他可以抓住属于他的幸福。多年流浪,终与父皇和解。一见钟情,盼与素心相守。他以为,二者他都可以拥有,可结果,二者都从他手里溜走,翘首以盼的幸福,就此与他擦肩而过。“她是个民女,又是人家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既有婚约,你要纳她为妃,这是夺人家妻子啊!”
当听到十三子要求自己赐婚时,朱见深很是意外,也很有兴趣听一听是哪位女子,竟然能让自己这固执的小儿子打开心门,如若门当户对,是个王公贵族的小姐,他自然应允,也好让十三子开心开心,当作是对十三子的弥补。可听闻十三子要娶的女人是个平民百姓,更与人指腹为婚,朱见深当即怒不可遏。可正如他所了解的,十三子很是固执,不肯放手。今天十三子再次入宫请求,朱见深决定放缓语气,换个角度去劝说儿子放弃娶素心的想法。“素心与她表哥古三通的婚约已经取消了!”
朱无视急忙解释。“那也不成!”
大手一挥,朱见深当即转过身,背对着朱无视:“无论怎样,她终究是个民女,岂能配得上我皇室血脉?”
末了又回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佑桓,你可是朕的儿子,当今的十三皇子。你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根本不必执着于区区一个民女。”
“父皇,你的意思是,你绝对不会答应儿臣与素心的婚事?”
朱无视抬起头,看着朱见深,等着对方的回答。儿子的眼神忽然又一如既往的冰冷,朱见深大概知道自己这儿子是动了真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然而,他却不能心慈手软:“朕不会允许,你纳一个民女为妃。”
“仅仅只是因为身份?”
即便现在是跪着,朱无视的气势,也绝不比站着的父皇低。“堂堂十三皇子纳一介民女为妃,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朱见深很欣赏小儿子这般王者气场,只可惜,眼前的人终究只是小儿子,还是他醉酒与宫女所种下的果。他不能给小儿子最好的,只能尽力去护全。“那倘若,一个叫做朱无视的平民,娶一个叫做素心的民女为妻,请问皇上,这是否当对?”
朱无视的语气很缓慢,但却中气十足。话语间,称谓也在变换,心里的某些想法,悄然转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懂事之后,小儿子已经多年不喊他一声“皇上”,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恭敬的“皇上”,如惊雷掠过他的心头,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急忙上前,扶起儿子:“佑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显。”
冷冷的语气,黯淡的双眸,他正变回原来的样子。“父皇不明白。”
朱见深抓紧了儿子的手臂,似乎一旦松开,儿子就再也不会回来。“你是哥哥们的父皇,唯独不是我的。”
拨开那双抓着自己的手,朱无视退后一步,不知不觉中,他已悄然长大,早已不用抬头仰望着对方:“他们都可以是佑字辈,唯独我不可以。”
冰冷的话语,连带着取下来的玉饰都变得冰冷无比:“谢谢皇上送给草民的礼物,只可惜草民无福消受。”
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他将玉饰交还到对方的手中。他的表情一直都很平静,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也许他早就习惯了茕茕独立,所以到了这种时候,他也只是家常便饭般的波澜不惊。“为了区区一介民女,你竟然要抛弃你的皇子身份?”
将珍藏多年的玉饰握紧在手心,朱见深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无视。“她,不是区区一介民女。”
朱无视盯着朱见深,严肃地纠正道。“朕只说一遍,你要什么王公贵族的女子,朕都可以给你赐婚,唯独素心,你最好不要痴心妄想,朕绝不会答应。”
朱见深同样盯着对方,一字一顿。“两个平民间的婚事,不需要皇上答应。”
朱无视不甘示弱,与父皇针锋相对,已不是一次两次。儿子越是平静,朱见深就越是气急败坏:“你别忘了,你是朕的儿子,就算你抛弃你的皇子身份,你还是朕的儿子,你的事,就必须要朕点头!”
“那如果,我不当皇上的儿子呢?”
朱无视从小一直伤怀自己的身份,可是他也并未真的动过要完全离去的念头。可为了他毕生所求,他不得不这样做。“为了一个民女,你竟然要与朕断绝父子关系!”
朱见深怒目圆瞪,声如撞钟。“皇上若不答应我与素心的婚事,我只能这样子做。”
外面的火愈烧愈旺,可朱无视犹如一泓平静的湖水,不起波澜。。“朱佑桓!”
“那块玉饰我已经还给你了!我不是什么朱佑桓,我是朱无视!”
他不再平静,对上父皇的怒火,他的火烧的更为旺盛:“你别想用朱佑桓这个名字,替换掉娘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就算你不接受这块玉饰,你依旧叫朱佑桓,是我朱家佑字辈子孙!”
“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我,现在又何必在意我!”
声嘶力竭,朱无视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质问着眼前的人。“放肆!”
既是责骂,也是害怕。旧景重现,可面前的孩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依靠的孩子。“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一个皇帝醉酒的产物,你什么时候把我当作你的儿子看待?你看的,不过是十三皇子,哪里是我!你关心的,只有皇家颜面,哪里有我!”
对他来说,他与十三皇子,是分开的两个人。“你是皇家的人,是朕的十三皇子,难道朕关心这两者,不就是在关心你吗!”
朱见深不理解,为什么儿子非要把这两者与自己拆开。“关心我?呵呵……”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朱无视的双眸微红:“如果你真的关心我,你就不该在这二十年来对我不闻不问,不该在现在用着冠冕堂皇的理由,残忍地夺走属于我的幸福!”
面对朱无视的指控,朱见深火冒三丈,却又有着几分无奈:“你终究还是涉世未深!朕允许你在外游历,是想让你增长阅历有所成长,可你却没有任何长进!你目光短浅,鬼迷心窍,更让一个民女迷了心智!你只看到现在!”
“我只要现在!”
“不可能!朕可以告诉你,朕宁可亲手毁了你所谓的幸福,也绝不会亲手送你上了不归路!”
朱见深寸步不让。“既然这样,我也不会再求你。”
朱无视的面容恢复平静,他对着朱见深跪下,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谢父皇生育之恩。”
随后起身,往外走去,一步也没有迟疑。“逆子!”
捶胸顿足,踉踉跄跄跌坐在地。看着被自己手心的汗沾湿的玉饰,朱见深小心地用着袖子轻轻擦拭着。名字,他准备了十年。玉饰,他准备了五年。终于到了该送出去的时刻,他欢喜,却又担忧,最后只能宣早已封藩的九子进京,让九子代替自己,送出自己的希冀。昨日他本与十三子冰释前嫌,父子二人座谈和畅,可曾想,却因为一个民女,他与十三子,再度针锋相对。虽未见过素心本人,但已对素心心生厌恶。“父皇。”
三皇子踏进来,看见朱见深颓然在地,连忙扶起朱见深在案前坐下,同朱见深讲述了昨日他见素心的情况。“什么!”
拍案而起,朱见深恼羞成怒:“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勾走朕儿子的心魂不说,竟然还敢挑衅皇威!”
“父皇,您今天与十三弟,谈的如何?十三弟他还是不愿意放手吗?”
三皇子小心翼翼地询问。他与十三弟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一些情况,又看父皇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岂止是不愿意,老十三已经要与朕断绝关系!”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放任十三子在外,造成如今不可挽回的局面。“父皇息怒!十三弟只是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再者,十三弟还小,儿臣想他只是无心之过。”
三皇子匆忙打圆场。“一时冲动?”
朱见深摇摇头,“他年龄最小是没错,但是他可不冲动。朕若是早知道他是经国之才,在他幼时,朕就应该将他带在身边好好抚养,也不至于现在只能落得一个生育之恩,却无抚养之恩。”
一声苦笑。朱无视的学习成绩有目共睹,这确实是朱见深开始注意到这个儿子的源头。随着朱无视的成长与自己子嗣三三两两的离去,他已经是真正想要好好疼爱这个小儿子,只是为时已晚。“父皇,解铃还须系铃人,儿臣认为,要让十三弟回头,还是只能从他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入手。”
三皇子是朱见深的接班人,朱见深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儿子当中,也属三子最懂得他的心思。“你去办吧。”
也许是与朱无视太久没有吵过架了,加上他年事已高,吵了一架后他深觉疲乏,眼睛微微闭上,身子往后一靠:“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上必要的手段。”
听出弦外之音,三皇子眉头一皱,他不赞成这门婚事,但也不代表他要千方百计去阻止:“父皇,请您三思。这样做,十三弟若是知道了,他会怨恨您的。”
“怨恨便怨恨吧。朕宁愿被他怨恨,也不愿因为朕的一时心软,而葬送他的未来。”
“父皇,十三弟与九弟和睦,也许十三弟能听九弟的话,如果今天九弟劝说不了素心,那儿臣便同九弟一起去劝说十三弟。”
比起武力,三皇子更愿意只用口舌便平息一切纷争。“随你们吧。”
朱见深无力地说道,摇摇头又长叹一声:“到底还是年纪小啊,羽翼尚未丰.满,就想随心所欲,天真!这样的人,宫中自然留不得。”
“既然这样,父皇打算什么时候正式派十三弟前往常德府?又打算多久就把十三弟传回,让他留在京城?”
“这个不急。等这次的风波平息后再说吧。毕竟他都把玉饰还给朕了。”
话说到这里,朱见深不再言语,闭着双眼的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仿佛睡着了一般。三皇子见状,不敢停留,蹑手蹑脚准备离去。“老三。”
朱见深的声音忽然响起:“日后登基为帝,谨记你对朕的承诺。”
“儿臣明白。”
三皇子很快离去,不知九弟那边情况怎样。————记忆涌现,他的手跟着,在泥土中,雕出玉饰的模样。“如果你不是在那个时候送我,我想,我会更开心。”
喃喃自语。“无视,你果然在这里!”
一声欢快,朱无视慌忙丢掉手中的小树枝,另一只手擦去地上的痕迹,来不及转身,已被伊人攀上他的背:“无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朱无视摇头否认,地上的玉饰模样全部消去,他却还不放心,生怕素心窥出端倪。“你紧张什么?”
来到他眼前,素心蹲下身子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俏皮一笑:“你不要紧张,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呀!”
朱无视不自然地笑了笑,问道:“素心,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做好珍珠糕后,端着去书房找你,可是书房只有盛祜一个人,我问他你去哪儿了,他说不知道,不过他说到你心情不好,我就感觉得到你可能来了这里!”
结果同她预想的一模一样,素心很是骄傲。“感觉?”
朱无视半信半疑,从前,他每次心情不好都是跑湖边河边小池边,好像自从他在树下埋下东西后,他开始喜欢坐在树下。“是呀,就是感觉!”
素心拉起朱无视,欢快地往回走:“快点走,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盛祜赶走的!”
“素心,没关系的,这次就便宜盛祜吧。”
朱无视难得的松口,让正在走着的素心猛地停下脚步,回头一脸认真地看着身后的男人,满脸的不可置信。乖乖,这还是她男人吗?这是她男人会说出的话吗?“怎……怎么了?”
被素心瞧得不好意思,朱无视用方才擦过泥土的手在脸上摸了摸:“是我的脸脏了吗?”
“哈哈哈……”看着他那副茫然的模样,素心不由得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拿出手绢就替他擦了擦:“本来不脏的,可是你为什么要用你的脏手去擦脏你的脸?”
“我……”尴尬万分,不知道怎么解释。“你刚刚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听到他说要便宜盛祜,素心猜想,是不是他想要带自己做什么。“嗯。”
被素心这么一提醒,朱无视点点头:“素心,我们出去玩玩吧。我带你去看杂耍!”
“好啊好啊!”
素心欣喜地点头答应:“不过在去之前,我们先去把你的手和你的脸洗干净!”
“好!”
也许是被素心带动着,他绷着的弦终于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