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远远看到素心和朱无视一前一后走过来，太后便觉得眼前的两人不对劲，很不对劲。待到打了照面，看到二人均是带红的眼眶，太后更觉如此。“皇叔，小婶婶，你们可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同样的景象，朱厚照却不当回事，依旧热情地招呼着，随即又差孙公公速速去催来膳食。朱无视和素心向太后行过礼后，便在朱厚照的招呼之下落了坐。还未寒暄几句，孙公公领着几个太监将菜肴一一端上了桌。“皇叔，今日这宴，是否满意？”

朱厚照满怀期待地看着朱无视，心想有了前车之鉴，这下子可应该不会尴尬冷场了吧。“皇上最近是改吃素了？”

朱无视瞧着一桌子的素食，余光又偷偷打量着素心，见素心神色如常，他也就不起波澜，友善地问着朱厚照。“嗯？”

朱厚照被对方这一问，一时还有些疑惑，心想莫不是皇叔记性不好，亦或者是故意在口头上为难他，便如实回答道：“皇叔，朕可没有改吃素。这一桌子菜可是为了你和小婶婶准备的。”

闻言，素心诧异地抬眼看着朱厚照。朱无视亦是如此。面对着这夫妻二人的同款惊讶，朱厚照和太后也有些吃惊，互相看了看，最后是朱厚照反诘朱无视：“皇叔，朕记得，替你选王妃那个时候，你分明跟朕说过，你戒了荤食，朕也看着你只吃青菜。而后，朕也未曾见过、听过皇叔吃荤啊。”

听到“选王妃”三个字，除了朱厚照，其他三个人脸色分明都拉了下来，一个比一个难看。场上的气氛忽然就直接降到了最低点。朱厚照心虚地快速扫了一眼三位长辈，见皇叔的注意力都在小婶婶身上，便赶紧暗暗朝自己的母后使眼色，让她给自己救场。太后只是略微思索，便差孙公公去重新备宴。救不救场的，太后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她迫切想要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便把目光投向了朱无视：“王爷，这菜一时半会儿还上不了，就请王爷与皇儿在这儿稍等片刻，本宫想让王妃陪着到外面走一走，打发一下这等待的时间，不知可否？”

“皇嫂，你这个问题，应该问素心，而不是问本王。”

朱无视回答道。他尊重素心的意愿。“皇嫂，自然是可以。”

素心冲太后点点头。“嗯。”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正欲起身，却听得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母后，儿臣也陪您出去走走吧。”

太后不高兴地瞪了一眼儿子，随后与素心并行走了出去。“哎，母后……”朱厚照一脸苦相，对二人离去的背影恋恋不舍。母后这个救场，救了，又好像没救。回过头来看朱无视平静的神情，与皇叔的心如止水相比，朱厚照忽然觉得是自己反应过激了，可是，又觉不对劲。皇叔与小婶婶向来是形影不离，怎么现在对于分开是毫无感觉，话说回来，方才刚与皇叔见面，他与小婶婶并未手牵手出现，这不合常理啊。思索着，推理着，带着疑问，朱厚照的目光自然而然转向了朱无视。彼时朱无视正在放空自我，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这才抬起眼与侄子对视起来：“皇上？”

“皇叔，你刚刚怎么不跟着母后和小婶婶出去走走？”

摸不清皇叔的心情，朱厚照此刻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免得引火烧身。“你母后与你小婶婶在一起走走，我一个男人，跟着做什么？”

朱无视说道。素心现在应该也不想跟着他待在一起，让素心和皇嫂在一块，也许能够让她情绪平复一些。皇嫂想必是瞧出了什么端倪，才会带素心出去，那他更不必跟着掺和。朱厚照听了，点了点头，皇叔说得也对，也就不再追问，可是一时半会又找不到话题，关键是独自一人面对皇叔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他也有些心慌，不敢作声，场面就在叔侄二人默契的沉默中定格下来。冬月的风并不温柔，呼呼地刺着人，太后担心素心的身子，便携着素心直接回了自己的寝宫歇息，吃些点心。点心虽甜，却只甜在舌尖上，落入腹中，一通全成了苦味。“皇嫂，我们不回去了吗？”

“不回去了。”

太后拿起第二块点心，心满意足地品尝起来，反观素心，明明可口的点心，愣是让她尝出了一副苦相。“好。”

低眉应答，素心稍微松了口气，能躲开他片刻也好。“素心，最近与王爷吵架了？”

太后温和地问道。刚松下去的一口气，一下子又提了上来，素心的呼吸声也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连连摇头否认道：“没……没有。”

“不，素心，你骗不了我的。”

太后呵呵笑道，“打从你俩进宫之后，我就发现了端倪。只是想着王爷在场，我不好问出口，这才借口与你出来。素心，你若是有什么事，尽管与我说，我定为你做主。”

“皇嫂，谢谢你。”

素心诚心感谢太后对自己的关心，“只是，我与无视，并未吵架。”

“哦？”

太后稍稍蹙了一下眉头，倘若不是吵架这种对抗性的局面，那为何两人拉开了距离。如果是误会，那么王爷应该会黏着素心解释才对，没道理会刻意疏离，难不成……“不是吵架，那是打架？”

随即摇摇头，被自己略显疯狂的想法给惊讶到：“不不不，不可能，你不像是会打架的人，王爷也不可能打自己的媳妇，况且你们两个脸上都没有伤……”太后自顾自说着，视线忽然落到素心的双手，咋呼一声，抓过素心的手就查看起来：“哎呀，该不会你俩打架是打在看不见的地方吧？快让皇嫂看看……”“皇嫂，不是你想的那样。”

受宠若惊的素心好不容易挣回自己的手，嘴上却一刻也不能忘记证明他的清白：“无视他对我很好，他怎么可能跟我吵架，更不可能打我。我也不可能会打架的。”

“既然如此，那为何你们两个？”

“皇嫂……”素心难掩痛苦，万般情绪最后只能汇成一声称呼，请求对方莫再询问下去。看出来素心不愿说，太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正琢磨安慰几句，听得素心沙哑地问了一句：“皇嫂，有酒么？”

“酒？”

“也许醉过一场之后，一切就都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想起朱无视之前所说，自己喝醉了之后，并不会吵闹，素心也才放了心想要喝酒，希望醉过睡过之后，她能放下心中郁结。————手撑着下巴，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传来一声轻咳，朱厚照猛地睁开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桌上的菜肴已经焕然一新，荤素皆有，色香味俱全，就连冒着热气的汤，都飘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嗯？药味？莫不是御膳房的新品？“皇叔……”朱厚照故作镇定地转头去叫旁边的人，方才他不小心打了瞌睡这一事，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皇叔。对上眼的，却是一双哀怨中又夹杂着不满的眼眸：“皇上你清醒了没有？我哪里长得像你皇叔了？”

沙哑的声线，似曾相识，仿佛前不久刚听过。没有理会对方，朱厚照细细思索起来，脑海中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他豁然开朗：“小婶婶！”

“小婶婶？”

不满快要从眸中溢出，企图将整间屋子灌满：“别，还是叫前面那个好。”

“什么啊，盛祜叔，你是不是没睡醒，东拉西扯地说什么呢？”

“没睡醒的人是你吧，皇上？”

盛祜纳闷了，怎么这一家子都爱胡搅蛮缠颠倒黑白，打从他送药过来，皇上这货就已经打起了瞌睡好吗？这么这会儿变成他没睡醒了呢？或许是有自知之明，甩锅之后的朱厚照很会审时度势，立刻将话题转移到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上：“盛祜叔，朕听你这声音，朕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环顾四周，确认皇叔不在，朱厚照压低了声音：“盛祜叔，你说你和小婶婶的声音都沙哑了，你和小婶婶是不是吵架了？然后皇叔帮理不帮亲，所以他现在跟小婶婶谁也不理谁。”

“我像是那种跟素心吵架的人吗？而且你皇叔像是帮我不帮素心的人吗？”

盛祜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该不该解释，索性抛出两个问题，让朱厚照自己想去吧。对于第一个问题，朱厚照是坚决的摇头；对于第二个问题，朱厚照是坚决的点头。当下气得盛祜就要随手抄起一盘菜朝朱厚照砸过去。好在理性及时制止了他，砸伤了皇上事小，浪费了食物事大。“盛祜叔你消消气。”

朱厚照讨好地说道，并准备殷勤地给盛祜舀汤，盛祜看出他的意图，摆摆手拒绝了：“这桌子的菜不适合我，我回护龙山庄吃。”

“哎，盛祜叔你尝尝这汤再走不迟嘛。”

朱厚照热情地招呼着：“这可是药汤，喝了对身体有好处的。”

“药汤？”

宫里人这么讲究养生的吗？“是啊，你没闻到这汤里飘出来的淡淡的药味吗？”

下一刻，盛祜拿过他带过来的盅，打开盖子后，周边的药味更浓了些。“这是？”

舀汤的手倏然定格，嗅了嗅，从盅飘来的气味，分明就是刚刚闻到的药味。“药。”

盛祜解释道：“我估计你说的药味，就是指的这个吧，跟你那汤没关系。”

兴许是怕朱厚照瞎想，盛祜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治嗓子的，我带过来给你小婶婶的。“这样啊。”

朱厚照很明显地松了口气，也许他刚刚真的联想到了不好的事情，说到小婶婶，他这才想起，小婶婶陪母后出去走走了，而自己打了个盹的功夫，皇叔也不见了，眼见这会儿菜肴已经备好，他们几个该回来了才是。“你皇叔说看你睡的正香很没意思，就出去吹风了，我估计他是想看看你母后和小婶婶在哪吧。”

盛祜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带到了，他也就准备起身离开了：“好了，我都通知完了，药也送到了，我回去了，都别想我。”

“等下，盛祜叔，我还有个问题。”

朱厚照跟着起身。“什么问题？年轻人，一天天的，那么多问题。”

嘴上虽然在吐槽，但盛祜还是耐心地等朱厚照问完。“盛祜叔，我刚刚看到你的手腕缠着布，是怎么了？是跟皇叔打架了吗？不不不，跟皇叔打架，小婶婶和皇叔不会是那个样子。难不成是跟小婶婶打架，然后皇叔没有很明显地帮小婶婶一起打你，也就是没有下重手的意思，所以他们……”“年轻人不该问的别问。还有，既然你那么能编，笔给你，虎视眈眈你来写！”

抛下这句话，盛祜扬长而去。“我这明明是根据现有的事实进行合理的猜测！”

————说是说待在屋子里看侄子睡觉闷得慌，想出来走走透透气，可实际上他是抱着找素心的想法出来的，可是沿着去御花园的路走了一圈，遍寻无果。奇怪，皇嫂把素心带去哪里了？还是说，素心和皇嫂已经回去了？思索片刻，朱无视果断返回，可是入门却只看到朱厚照一人悠闲地在屋里坐着。察觉自己被一片黑影覆盖，朱厚照看去，皇叔的不悦分明刻在了脸上。他的心突然咯噔颤抖了一下，腰板也不自觉挺直，头脑快速飞转，盘查自己最近是否哪里惹了皇叔，亦或是从前惹过，如今皇叔秋后算账来了。若是后者，那他可难过了，毕竟小时候惹过皇叔的事多如牛毛。思及此，背上竟然渗出了冷汗。“去哪了呢？”

朱无视的视线转移到屋外，然而依旧看不到要寻的身影。“回护龙山庄了。”

朱厚照轻轻地回答。“回去了？”

素心竟然悄悄地回去了，看来她是真的要避开自己。朱无视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动身回护龙山庄，忽然想起盛祜带过来的药，又折返进屋：“看到盛祜带过来的药了吗？”

“在这在这。”

朱厚照指了指，接着想要双手奉上，朱无视快他一步，拿起药就走了。“得，又剩朕一个人守着这一桌子的菜。”

朱厚照又百无聊赖地坐了下来。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反正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朱厚照只知道自己正酝酿着清醒状态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急切的声音给他狠狠地助力了一把：“王爷！王爷！”

“这里没有王爷，皇上倒是有一个。”

朱厚照懒懒地开口，抬眼看了一下来人，见是如如，他露出惊喜的表情：“你们终于回来了啊！”

“皇上，王爷呢？”

如如扫了一眼屋内，不见王爷，脸上的表情愈发慌张。“皇叔啊，不是拿着药去给小婶婶了吗？”

朱厚照疑惑地问道。“没有啊，王爷他没有去慈宁宫啊！”

“去慈宁宫？你意思是太后和小婶婶在慈宁宫？盛祜叔跟朕说，那药是送来给小婶婶的，皇叔从外面回来后就拿着药走了，难道不是找到了小婶婶在哪，给小婶婶送过去了吗？”

此刻的朱厚照也是一头雾水，按照如如的意思，皇叔没有拿着药去慈宁宫给小婶婶，那他拿着药去哪里了？“王爷去哪了呢？”

如如急得团团转，正想请求皇上派人在宫里找找王爷，朱厚照却忽然“啊”了一声，神情激动：“去哪了呢？对，就是这句话！皇叔有向朕问过，难道他当时问的是小婶婶去哪了，而不是盛祜叔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