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目光长远,非末将等能及。”
李九成拱手道:“建虏攻朝,一为我东江军,二则是抢掠粮草物资并逼朝鲜开市易。若我军能粉碎其两个企图,建虏便要徒劳无功,白忙一场。”
毛承禄连连点头,说道:“粮草物资,我军亦是缺乏。若能取之于敌,岂不是两全其美?”
众将纷纷附和,也都猜到了毛文龙的目标所在。离得皮岛和云从最近的便是宣川、浦口,也最有可能从那里获取粮草物资。 如果换作从前,对于攻打建虏守卫的城池,即便是只有一两千守军,东江军也不敢轻易发动。 现在的情况却有很大的改变,有爆破手段,有抛石机,再加上绝对优势的兵力,取胜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毛文龙向下压了压手,沉声道:“阿济格的三千精骑驻守龙川,但却携粮不多,已派人马前往宣川运粮。尚可喜、郭大靖所部要兵进小铁山,准备截击建虏运粮队伍。”
双手张开,毛文龙做了个两面进击的手势,说道:“本帅决议派孔有德、李九成率军三千赶住小铁山,与尙、郭所部合击运粮建虏。其余人马则由本帅统领,在铁山沿岸登陆,袭攻宣川。”
按照情报,前往宣川运粮的只有一千建虏,毛文龙认为五千人马倚险截击,还是有胜算的。 而宣川、浦口共有两千多建虏,他率领七八千兵,个个击破,也是颇有把握。 这所以有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东江镇在皮岛和云从军民齐动手,赶制了数量众多的地雷、木炮,与建虏作战便要重新评估兵力的对比。 当然,与建虏大规模野战,依然是毛文龙要避免的。宣川、浦口的建虏也是以守城为主,出城野战也不是他们稳操胜券的。 当然,最稳妥的是不分兵,而是一路人马出动,全力攻打宣川、浦口。 但毛文龙有些担心尚可喜、郭大靖那支部队,兵力不多,强行截击作战,很有些危险。 计议已定,又商议了诸多细节,众将才领命而去。 “大帅。”
一个军官匆匆而来,报告道:“登莱巡抚李大人派登莱总兵张可大押运数十船物资已抵码头。”
毛文龙呵呵一笑,说道:“本帅这便去迎接张大人。”
张可大虽然也是总兵,但级别和职衔却远逊毛文龙。自袁可立去职后,登莱的军力大幅下降,几乎丧失了出击的能力,连支援辽南都很困难。 但毛文龙还是要表示一下,没办法,全靠登莱输血呢!除了粮草,还有盔甲兵器,更重要的是突然增大用量的火药和硝磺。 上一次报捷后,登莱巡抚李嵩很痛快地拔调了三十船米粮,却是拖欠东江镇的,还要因此抢个军功。 这一次送上硕讬及数百建虏的首级,毛文龙继续索要物资。大力援朝是皇帝和朝廷的决断,全指望东江军呢,此时不争取,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而几十船物资这么快就送到皮岛,显然是人头起到的作用。 打死一个贝勒,在明军与建虏作战中,已经创造了纪录,李嵩大人又能分到军功,肯定是乐得够呛,才会这么痛快。 登莱不是没有物资,可朝廷要卡着,文官集团要勒着,李嵩不比袁可立,职权有限,平常的时候也不敢擅作主张。 打了胜仗就不一样了,何况还是从未有过的大捷。李嵩慷慨支援,反正也不是自己的东西,而这军功分得也理所应当。 要知道,毛文龙是有尚方宝剑的镇将,也有直奏之权。 而东江镇虽没有文官监军,却有太监。李嵩若是不给物资,毛文龙便能把援朝不利的原因,扣在他的头上。 平时嘛,拖欠克扣漂没,文官集团沆瀣一气,还能够遮掩糊弄过去。可在这援朝的关键时期,李嵩既有功可捞,又何必与毛文龙过不去呢? 这次委屈了郭大靖,下次会补偿给他的。 毛文龙走向码头,心中感慨。 两颗贝勒的人头,他先交上岳讬的,且是他亲自指挥作战,才阵斩奴酋。说起来,这是他的功劳,是东江军集体作战的斩获。 朝廷既然是现用现给,登莱巡抚也是挤牙膏似的供给物资,毛文龙自然要把战功分开,多索要一些。 在捷报上要说是郭大靖袭杀岳讬,毛文龙担心朝廷投机取巧,只给郭大靖封赏,却忽略了整个东江军。 但有两颗首级,毛文龙就不能老是埋没郭大靖了。接下来报捷,硕讬的人头,便是给郭大靖请功,并将其树为东江军的一杆旗帜。 自张盘阵亡后,东江军久未有闻名朝野的大将了。 尽管张盘也算不上太出名,但他于旅顺防御战中设伏击败后金军,斩首一千多级,实为建州叛乱以来明军野战第一大功,并趁势北上收复金州、南关。 如今,郭大靖这颗升起的新星,论战功,已经不逊于张盘,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扶持郭大靖,能给东江军带来改观,带来朝野的关注。 毛文龙这样想着,视线中出现了几个迎上来的身影,他赶忙收起思绪,满面笑容地快走两步,拱手寒喧。 ……………………. 疲乏的太阳,缓缓地向地平线下落去。余晖染红了天角,也映红了逐渐安静的战场。 喊杀声似乎还在耳旁回响,惨叫哀嚎更令特库殷愤怒如狂。但这都结束了,他只能败退而回,狼狈不堪。 山坡的杂草雪地上,横七竖八倒满了尸体,有伤兵在艰难地往下逃,弓箭和火枪从背后射来,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击倒在地。 特库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要说抢回尸体,就是抢回伤兵,也要再付出较大的死伤,这是他也不能承受的。 啊——长长的惨叫声中,一个伤兵倒了下去,后背插着一支箭矢。 特库殷抬高目光,山顶并不算远,能看到旗帜招展、人影晃动,但对建虏来说,却是遥不可及。 阴险毒辣的布置,特库殷等建虏回想起来,还都觉得心寒不已。 到达小铁山后,特库殷经过观察,认为山上的守军并不算多,顶多有千八百人。 而且,山不高,坡不陡,进攻的困难看起来并不大。 特库殷投入了三个牛录,将近千人,想要一鼓便攻上山。他采取最常用的进攻模式,一个牛录的弓箭在后仰射压制,两个牛录的重甲兵在前冲锋。 其实,特库殷也就会这一种战术。或者说,当时的攻山也就这些手段,得用人往上攀爬仰攻,没有什么新鲜的招数。 但特库殷及所率的建虏却万万没有想到,等待他们是与以往不同的猛烈反击。 按照当时的战术打法,由远而近杀伤敌人是最常规的操作。 比如明军的阵地,通常是按照大将军炮、轻型佛朗机、弓箭或火枪的射程来配置,敌人进入射程便开火,也是有层次的打击。 如果是在旷野平地上,这种战术无可厚菲。遭到层层杀伤的敌人冲到近前,兵力和冲击力也大大下降,对于近战肉搏差劲的明军,压力也就没那么大。 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弊端则是敌人可以用骑兵反复虚攻,引诱明军浪费炮火。抓住火炮火枪装填发射速度慢的缺陷,伺机猛攻。 可郭大靖却没有按常规布置,而是要近、中、远的火力同时爆发,最大地杀伤敌人。 他的倚仗便是山顶阵地前的布置,建虏想近战肉搏很困难。 而在故意隐藏打击火力的情况下,建虏为了保证进攻的连续和持续,只有少量部队进行试探性和引诱性的虚攻,便没有意义。 事实上也正如郭大靖所预料的那样,特库殷调动兵力开始攻山,一直到山腰都没有遇到什么抵挡。 显然,敌人的阻击阵地就在山顶,也就是一道防线。这有点出乎意料,但特库殷却并不在意。 攻山的部队在山腰重新调整后,弓箭压制,步兵冲锋,向着山顶发起了进攻。 山上的还击强烈了起来,但还不足以挡住建虏冲锋的脚步。进攻的顺利,使得建虏再次压上了一个牛录。 这是正常的指挥,没有把前锋部队放上去就不管的道理。一旦前锋遭到挫败,后续部队能够再发起进攻,使得守军没有喘息补充的时间。 在距离山顶只有五六十米的地方,攻山的建虏不得不避开两侧的低矮木矛林。 削尖的木棍只有一米多高,斜着插入雪中,浇水冻实,密密麻麻,难以通过。 建虏在二十余米宽的通路上又向上登山进攻时,山顶的火力骤然加强,全部是侧射的火力。 弓箭、火枪从两翼斜着射来,建虏不断地付出死伤,但他们逞着悍勇,顶着盾牌继续向上仰攻。 为了掩护攻山部队,建虏的弓箭手由山腰向前推进,向着守军阵地射出一丛丛箭雨。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建虏顽强地向山上推进,兵力也越来越是集中密集。 当冲在前面的建虏已经能清晰看到守军的面目时,他们距离山顶已经只剩下二十多米的距离。 十几门木炮突然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指向进攻的建虏,轰然作响,将成百上千的碎铁尖石喷向敌人。 建虏遭此近距离打击,死伤不少,但利用盾牌,依照有不少建虏抵挡住轰击,调整着脚下,继续嚎叫着向上冲击。 咣!冲在前面的建虏脚下打滑,硬生生地摔倒,盾牌在地上一振,撞在他的脸上,立刻晕头转向,鼻血长流。 接着,向上猛冲的建虏连续摔倒,后面的建虏还往上冲击,挤撞之下,造成了一片混乱。 摔倒的建虏挣扎爬起,刚要迈步,就又滑趴,动作可笑又滑稽。 这时,他们才发现,虚铺的雪下竟是溜滑的冰,借着坡度,滑不留脚,连站稳都十分困难。 建虏拥挤着,混乱着,山上的火力打击却一直没有停止。 侧射的火枪一轮接着一轮,节奏分明,射速稳定。这样的距离,即便是重甲,对于火枪的防护也大打折扣,不断有建虏惨叫着倒下。 藤野英躲在工事后,瞪大眼睛望着战斗,不由得露出几颗白牙,竟笑了起来。 如此阴损的招数,她是没见过,更不知道郭大靖是从某次历史上的战例中得到的启发。 只不过是把撒豆子变成了冰面加雪,效果却相差仿佛,甚至是更加有效。 这家伙,可真够坏的。 箭矢飞来,藤野英的脑袋被按了下去。老爹藤野正严峻的脸上也有些轻松的笑意,大声指挥着火枪兵,保持着对建虏的火力杀伤。 主阵地上,郭大靖观察着建虏的情况。他认为建虏的集中差不多了,才大声发出了命令,“抛石机,发射!”
在阵地后早已等待多时的士兵抡起了锤子,砸开了铁钩,长臂猛地扬起,带动弹袋,将石头抛了出去。 十几架抛石机,抛掷的都是两三斤左右的石头和地雷,每架十余块,加在一起,就是几十块的数量。 炮弹在空中掠过,借着居高临下的势头,狠狠地砸了下去,覆盖了建虏中后部的攻击部队。 轰,轰,轰!爆炸声、惨叫惊呼声此起自伏,处于后队的建虏弓箭手被炸伤砸死,弓箭压制为之一遏。 间瞄打击,抛石机早就试射过,不必调整配重。操作的士兵只管拉动绳索,将扬起的长臂拉下,挂上铁钩,填装石头或地雷,再次发射。 滚木擂石被推了下来,撞击着还在冰面松雪中挣扎的建虏。又是十几门木炮抬来,点火喷射,将弹雨泼向手忙脚乱的敌人。 火枪和弓箭从侧翼射来,比刚才密集了数倍。守军的火力全开,再无保留。 爆炸声、惨叫、哀嚎、惊呼尖叫,混杂在一起,形成了血肉横飞、烟雾弥漫的战场上的主旋律。 一颗地雷落地滚坜,就在牛录额真喀尔塔脚下轰然爆炸。喀尔塔耳朵嗡鸣,在硝烟升腾中支持不住伤腿,无力地跪了下去。 这还没完,一颗数斤重的石头砸了下来,击中了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