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繁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了,说是天生的杀手倒也相称。她很小的时候家里闹水灾,她坐在家里的茅屋上面哭,她那时候就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她现在的命是偷来的。所以在被牵机堂的人扔进笼子里面的时候,有个天真的男孩还问她为什么不哭。她觉得这个问题好好笑,这里既没有水,又能看到阳光,哪里值得哭了?后来她就发现这个小男孩不只善良,还很傻。被牵机堂的人救了之后,她就知道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了也不会在她面前。她是被荒村的养父母买来的,本来是是给他家痴傻孩子做童养媳的,但是钟繁来的第一天就把这人家的孩子的耳朵咬了一个大豁口。她挨了很重的一顿打,关进了地窖里面,闲置下来的地窖很黑,有种很难闻的味道。养父母每天都在家里骂她骗了他们家的钱财,赖在她们家里,真是上天派来让她们受罪的。因为她多少能干一点劳力活,怎么挨打也不吭气,吃的也少,本来日子就能这样过下去了。但是不久荒村就闹了水灾,可能她真的像他们说的,她是一个灾星。他们带上物资抱起那个痴傻的孩子就跑,回头发现她还依旧在原地挥舞小铲子,他们看着她直骂灾星,把她拴在了屋子的柱子上说是要缓解上天的愤怒。他们绑的时候,钟繁也不反抗,个子矮就仰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洪水来的很快,他们胡乱绑个结就抱着孩子急匆匆地逃了,钟繁拿出袖子里的那把磨得尖尖的骨刀,划开了绳子,带着自己每天抢的那小孩的馒头,就往房梁上爬。不知道算不算幸运,她活了下来。钟繁知道世界上没有好人,好人死的最快。但是钟繁还是心软了,对那个小男孩她没下的去手。她用这把逃出来的骨刀杀了跟她在一个笼子里的所有人。她没有杀那个一开始护在她前面的那个蠢小孩。出来的时候,她浑身是血,手还紧紧握着那把在地窖里用捡来的骨头磨成的骨刀。她被人扔在地上,脸紧紧贴在湿漉漉的泥泞里。她的眼睛被泥水糊住了,眼前只剩下灰色的阴影。“堂主,这小孩搅事,带了把骨刀进去,把屋里的人全杀了,还有您看中的那个,也……”钟繁看不清楚,但是她听得确实分外清晰,她把脸紧紧地贴在地上,嘴角咧的很大,从胸腔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臭丫头,你还笑!”
拽她出来的喽啰作势要狠狠地踹她,给她一个教训,却被堂主伸手制止了。堂主摆了摆手,示意他把这个身上混着血迹和污渍的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拉起来。钟繁被拽了个趔趄,脸上的泥水顺着笑容挤出的线条往下流。眼睛被糊的死死的,被泥水浸的刺痛,有一些泥水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钟繁要伸手去抹掉脸上的泥水,却被那喽啰将手紧紧箍在背后,连手里紧紧握着的骨刀也被夺了去,扔到了地上。“规矩说了,赤手空拳,赢者活,输家死,”堂主话顿了顿,忽然停止了转动珠串的动作,倒像是突然起了兴趣,俯身向前,手支在腿上,望了眼被扔在地上的骨刀,“为什么带着一把刀进到了笼子里?”
钟繁听到有人说话,凭音色听得出估计是这帮人的头目,她仍旧眼睛被泥水中的颗粒磨砂的难受,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沉寂之后,她感受到行走带来的气流,知道有人在向她走过来,登时像面临敌人的小兽,绷紧了身体的每一寸肌肉。一阵轻柔的触感,她忽然重见天日,眼前的泥水被人用丝绸质地的方巾揩去,眼前的不适感渐渐消失,她费力的睁开眼睛,便是面前的光景。面前的男人长发如墨,脸上的大半都隐入了一张金色勾边的黑色面具之中,面具的图案她不认识,看着面目狰狞,衬得面具下的皮肤有种病态的白,剑眉凌厉,眼眸深不可测,黑色的瞳孔映不出她的倒影,她将视线低下来看见他唇色鲜红,更显得皮肤白的透明。这是钟繁第一次见到堂主,她依旧没有开口,他威胁性将手握在她脆弱的脖颈上。“话我不喜欢问第二遍,你应该听明白了问题。”
“查不出是他们没本事。”
少女的声音冷冷的,带着稚气未脱的故作老成。钟繁没有因为破坏规则被杀,但是却也因为违反规则被惩罚到只剩半口气吊着,她仰面躺在泥泞中,想着她逃出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继续活下去。她气息奄奄,嘴唇遍布因为缺水裂开的干皮。这个丧心病狂,不讲规则的毛丫头,出乎意料地活下来了,但却不出意料的被周围的人厌恶了。像这种人即使成了杀手也是最被唾弃的。他们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直,而她只想活着。只有杀了别人自己才能活着。她没去辩驳她面对那一群杀意直白的写在脸上的成年人,她只能这样活着。钟繁一直仰面面无表情地躺着,直到有人拖着她的衣摆要拽她走时,她面具一样焊在脸上的表情才有了松动,她看到是那个被她放过一条命的男孩,后来的日子里就只有这个人一直陪着她,在她短暂但是难捱的杀手生涯。她那时候就想,如果不是他把她拖出来那片泥坑,不是他一直拖着她往前走,她的人生会是怎么样呢?“还有一年,一年我们就能离开了。”
最不想走的人是钟繁,最向往自由的是他——十六,所以她怎么也没能想到,分别后的下一次见面是她站在高处低头悲悯地望着他。人人都说她是疯子,排名顶尖,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可还是没想到钟繁能好友死了都不去看,不去掉一滴眼泪。“十七是真的可怕,十六这么多年是怎么对她的,这么多年也捂不热一颗心。”
“她怎么可能会有真心呢,你知道她说怎么入的选吗?当时筛选明明能活五个人,她愣是拿骨刀把所有人都杀死了。她跟我们不一样,她是没有心的魔鬼。”
钟繁可能真的算不上称职的好友,她还跑去刨了十六的坟。她连夜把十六葬到了外面,他一辈子都想离开组织,钟繁没想到是在他死后才能如愿。她想让他舒服的走,却在他紧紧合上的手心里面发现了用血迹画在手上太阳符号,钟繁安葬了十六。在他们俩知道的秘密之处发现了一沓银票,是他攒的回归自由的钱。石缝的最里面有着十六写了好几年的碎碎念的纸,最后一张纸条上面没有字,只是端端正正画着一模一样的黑色太阳。十六的死和这个太阳缺不了关系,报仇成了十六死后拽着她从泥坑出来的另一只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