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小家伙断断续续的指引,我顺利地从流氓黑帮聚集的鬼蜮里脱离。找到地方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这是一间和我住的木屋差不多的林间小屋,只是相对窄小破旧一些。我住了几百年的小屋,被我先先后后用灵力加固修缮了数次,所以并不显得沧桑老旧,而这间小屋,根据它状态尚好的木门来看,目测建造的时间不超过十几年,但由于缺少保养护理,屋顶的木架持续地被潮气浸透腐蚀,显得泥泞黯淡,早就失去了木头的光泽。我一只手抱住瘫软的小家伙,另一只手用力地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老女人,她的脸色就像是被烙得焦糊的烤饼的颜色一样枯黄萎靡。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八九岁小男孩的母亲。她看到小家伙的一瞬间,脸色变白了几分,却没有多少惊讶,似乎这样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女人佝偻着身子,把木门完全打开了。她不经意间看到了小家伙手里握着的竭日草,眼眶旋即就湿润了。“天哪,真的是傻孩子。”
她微笑着自言自语,眼中分明有泪光闪动。那些闪烁着荧光的根茎才初生出几片碧绿色的枝叶,距离开花凋落应该还有很长的时间,不知道小家伙是从哪找到这种刚刚长出来的珍稀草药的,但不论怎样,过程肯定都不会容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女人若无其事地擦了擦眼角,“你能帮我把小普抱进来吗?”
我点点头,假装没看到女人眼里荡漾的水光,跟着她进了里屋,心想:原来小家伙叫小普啊。这确实是个普普通通的名字,普通到放入茫茫人海,都不会有人记得它。我不由得多看了小家伙几眼,他缠抱着我的胳膊,蜷缩着身子,把几根小草视作是比他生命更贵重的存在牢牢地攥在手心中护在胸前。他安静地缩在我的怀里,仿佛是一只睡着了的小猫。他稚嫩的脸庞上沾了些许泥污,嘴角的血渍凝固成了一条红黑色的血痂挂在他的腮边,只有几不可闻的断续呼吸声在不断警告着他生命的虚弱。我下意识地把他抱紧了些。木屋里的灯光不是很亮,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几盏煤油烛台燃烧的火光提供照明。女人还在把我往里面领,打开木屋内部一个房间的门后,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这味道不仅不难闻,反而给人一种清新自然的感觉,从前面的厅室走过来,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就像是突然走出了狭窄的甬道一样豁然开朗。这个房间像是花园和卧室的组合体,也是整间木屋最敞亮的一个地方了。靠窗的位置倚靠着几排花架,上面摆满了各种长势茂盛的花草植物,有很多我都叫不上名字,因为着实没怎么见过,又或者在以前见过几次,但也仅仅停留在眼熟的阶段,没有对其进行深入研究。说起来,我有些惭愧,活了千百年,但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本事。这千年的时光,我一直闲云野鹤,纵心山林,仔细想来,花在修炼和学习上的时间实在没有多少。不过好在有几盘植株我是认识的,并且还颇为熟悉。金针树、赤泥花、甜蜜香......我在心中默念着这些植物的名字。这些药草通常的用途是作为疗伤补气、镇静宁神的药材,而从花叶上密集的采摘痕迹来看,它们的使用频率已经明显超出了正常人的使用范围。女人注意到了我的疑惑,尴尬地笑了笑,但她似乎并没有和我多说的想法。“麻烦你了,把他放到床上就行,今天的事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女人指了指房间里那张格外干净的大床,“我来给他熬药,你先走吧。”
她转身在花架上挑选着什么,没有再和我搭话。可是对我而言,有些事情一定是要问明白的。“你为什么不问问他是如何受伤的?还有,你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母亲。”
我尖锐地指出。女人矮小佝偻的身躯猛地一颤。这个时候,她再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就很不合适了。女人背对着我,拈了几把草药放到竹篮里。她提着篮子,巍巍地踱出房间,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地蔫瘪下去。我没有叫她,因为我知道她会回来的。另一个房间里,传来了炉灶里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很快,她端着一碗褐色的药汤走了回来。她沉默地搅拌起碗里的混合物,瓷勺和碗壁不停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女人吹了吹药汤上升腾的热气,舀起一勺温柔地送进小家伙的嘴里。“我的父亲曾经因为赌博,欠了巨额债务无力偿还,最后把我卖到醉花楼当了酒纠,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劝酒助乐的职务,但其实说白了,就是卖的价格贵些,与别的青女并没有什么不同。”
女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神情从挣扎逐渐地变为了平静,“很多有点小钱的客人会通过老鸨点我们,久而久之也就习惯麻木了。不比醉花楼里的王牌,我们没有权力拒绝客人,只能从头到尾地服从,由于他们大多有些小权势,和老鸨也打好了关系,在我们身上发泄的打骂凌辱也是常态,而这些,甚至是不能对普通青女做的。“我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出现在醉花楼这种地方的。我见到小普时,他刚满六岁,比我被卖过来时的年纪还要小上一倍。“那天晚上,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包间的床上,遍体鳞伤,从头到脚只盖了一条薄薄的毛巾,身下是一团红黑色的污血。没有人救他,甚至都没有人来看他一眼。对于醉花楼里的人来说,要么是找乐子,要么是做工作,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别人而担上一分多管闲事的罪责,哪怕这个人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
我听着女人的叙述,浑身冰凉。尽管现在是初夏,我还是为人族超出我想象的堕落和冷漠感到心寒。女人还在叙述,我能听得出她平静的语气下面极力掩盖的是不堪回首的往事记忆。“我乞求老鸨请人救回了他的命,代价是我将永远不能赎身离开醉花楼,但当我再次看到小普被翻牌的时候,我意识到,若是让这孩子一直留在这里,那还不如在一开始就让他痛快地死掉。于是,我使用了一种禁忌的妖术,将翻他牌子的人都变成了干尸,但催动妖术的能量是我的生命,我的容颜也因此在几天内迅速衰老恶化。单看我这张脸,你肯定想不到我今年才二十岁。”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前这张六十多岁老妇人的脸居然是属于一个二十岁少女的,这确实令人难以想象。“因为我的容貌,没有人再来翻我的牌子,而小普也被视为不祥之物驱逐了出去。现在看来,这还真是一件幸运无比的事情啊。之后,这孩子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叫我妈妈。我曾问过他父母的下落,他说他不记得了。在这两年多里,我托人打听了好几次,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好在我学习了一些草药治疗的方子,在这里安定了下来,生活总算是有了个着落。“我知道,小普和我在外面都很不受待见,并不比在醉花楼里的待遇好到哪去。没错,他在外面受这种程度的伤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我却无能为力。这段时间,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地流逝,或许是使用妖术的反噬还没有结束,留给我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我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我从未和他说过妖术的事,但他这次出去居然带了还未开花的竭日草回来。可能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孩子的眼睛呢。”
女人的嘴角撇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把最后一勺药送进了小普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