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该如何说起,看都没看就拿起桌上的刚泡好的龙井,给自己和温如玉都倒了一杯。温如玉开口就问了一大堆,什么家住哪里啊,什么今年多大啊,还有家里几口人,长得好不好,人品好不好,靠什么为生,会不会武功,发展到什么阶段了,准备什么时候成亲……以前怎么不知道阿娘这么八卦。她半天都没说话,只是这么想着,温如玉以为他是害羞,就耐心地在一旁等着,她知道,阿娘一直都很重视她的婚事,可她却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将那些事告诉阿娘。桌上的菜也都摆好了,大哥二哥慢慢地吃着,阿爹也在帮阿娘夹菜,在以前的她看来,这种画面是多么地令人羡慕,可现在……她又想起了在永昼城发生的事。她确实每天都给自己喜欢的人做菜,还学会了做各种各样的点心,可她喜欢的人从来都没有尝过这些东西的味道……她呆呆地看着,甚至都没有眨眼,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只是突然听到阿娘在叫自己,桌上的人也都看着她。回过神来,她觉得,脸好像被打湿了,伸手去擦,才发现……原来是眼泪。她有点手足无措,也不敢抬头看他们,只好死死的盯着碗里的米饭。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每颗米粒上都有一个缺口,可这些并不能帮她忘记心底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也没办法解决家人的疑惑,还有那些她很讨厌的画作,她一直都看不懂那些东西哪里好了,可她现在只想一直盯着它们……发觉不对劲的温如玉立马抓起她的右手,飞快地将袖子撸了上去,看到手臂上的小红痣才松了一口气,又替她擦干眼泪,担心地看着她。“颜儿,怎么了?”
“颜儿,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二哥那家伙是谁,二哥帮你教训他,一定让你满意。”
云沐羽一拍桌子,仿佛要把桌子拍碎。“颜儿,有事就一定要告诉我们,就算闯祸了,有大哥在,大哥帮你解决。”
云沐风则相对淡定,说完后又示意云沐羽坐下,以免吓到云沐颜。知道事情瞒不下去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说完后她又继续愣在了那里,像死囚等着审判官的命令一般等着着他们的反应。“独孤安世,”云无涯慢慢地念着这个名字,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在江湖上,他也算得上是你们这一辈之中的佼佼者了,眼光不错。”
“那独孤安世我见过,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温如玉想起上次在沧州峰见面的场景,正夸的起劲儿,一看到云沐颜的样子又立马变脸,立刻掉转火力。“长得像个小白脸,这样的男人一点儿也不安全,不要也罢,下次阿娘帮你找个更好的。”
对于阿爹阿娘的反应,云沐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是眼光的问题吗?这是长相的问题吗?就连现在都可以看出,阿爹年轻时也是个小白脸好吗?又觉得有点好笑,心情变好了不少,也没了刚才的担心。原本希望大哥二哥可以说出一些话来安慰她,可她完全是想多了……“在那种情况下还可以保持淡定的头脑,值得嘉奖,想要什么跟大哥说。”
大哥指的是黄怀远那部分发生的事,算了,大哥主动奖励自己,这种事可没有过几次,也算一件好事吧!希望二哥可以靠谱一点。“好啊你!我平常想要你帮我做个风铃你是死活不肯,一转头,你就帮那永昼城的臭小子做了一个,看来我平常是白宠你了,以后闯了祸别来找我,没用。”
她第一次觉得,担心这种事根本就是她想多了,自找苦吃而已,但气氛比刚才好了很多,她也松了口气,结果,阿爹问了一个她最不想回答的问题。“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吗?”
“当然就这样,颜儿都说了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那你呢?凡事都要三思后行。”
“对啊,颜儿,你还喜欢他吗?”
云无涯和温如玉一人一句,问得云沐颜又不知所措了,她也趁机逼着自己做出了最后的选择。“我记得‘忘忧丹’加上催眠术,可以修改人的记忆。”
云沐颜的声音越来越小,也不敢看他们,她怕他们会不同意。“颜儿……你……”还没等温如玉把话说完,她带着恳求抢先说到。“我知道这样显得很胆小,很懦弱,可我真的不想再喜欢他了,或许现在只是借助药物将他忘记,等时间久了,也许我会真正将他忘记,这样……不也挺好吗。”
说着说着,声音变得哽咽,云沐颜怕他们不同意,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到。“就一次,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我保证,可以吗,阿爹。”
看着这样的云沐颜,他们都很心疼,从小到大,她都没受过一丝一毫的委屈,想要什么,他们都会捧到她的面前,就算皱一下眉也会千方百计哄她开心,可现在,却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受尽委屈。“想好了吗?”
“颜儿。”
云无涯的声音满是威严,他的子女不能优柔寡断,这是云沐颜从未听过的语气。“……想好了。”
“吃饭吧。”
不经意间,她又看向那些古董字画,还是看不懂,但这次她没有停留,而是轻松地想着永昼城的好去处。一如往常,他走进房间,来到书架前,不知是启动了哪里的机关,眼前的书架缓缓地移向右边,被书架挡住的地方出现一条黑漆漆的通道。他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灯笼,抬脚进入里面,随即,通道被书架遮住。沿着楼梯向下走,渐渐地可以看到亮光,当脚落在最后一级楼梯时,他将灯笼挂在一边的墙上,借着昏暗的光线,隐约可以看出楼梯下是一片空地。他向前几步,看了一下周围,随即推开半掩着的门,隐约可以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随意闯入密室的人。果然,那人坐在里面,看着摆放在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手里还拿着一朵风干了的淡黄色的花朵,即使被摘下来好几个月,手中的鲜花依旧鲜艳,他没有注意来人,只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间密室。密室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从楼梯下来,一开门就可以看见一个嵌入墙壁的石柜,有七列,每一列都有二十格,每一格上面摆满了研制的丹药,大部分以毒药为主,每一格都设置了夹层,解药就放在相应的毒药后面。左边则摆满了来自各种地方的草药,看向摆着草药的角落,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加清晰,那里摆着一些只有男人拳头大小的陶罐,即使用厚厚的泥土和蜡将陶罐封住,依然可以听到这种声音。从他进来时宇文讳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视线也只是停留在丹药架对面的一两个人身上,待来人站定后,他朝那两个人动了动下巴,示意他向自己注意到的地方看去。密室里没有点蜡烛,但镶嵌在密室顶端的夜明珠发挥了比蜡烛更大的作用。那里站着两个人,两个活人,可他们却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但仔细看就可以发现他们的胸膛随着呼吸有规律的上下起伏。两个人身上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蓬头垢面,就像街上的乞丐一样,露出来的四肢瘦得只剩皮包骨,怎么看怎么不像活人。“这两人是同一个月前的那批人一起运进来的,一共二十个,吃了我研制的药丸以后,可以通过注入内力并加以控制的只有这两个。”
来人看着角落,这是近几年来第一次成功将大量的内力注入毫无武功的普通人体内,为了延续他们的生命,还给他们服用了大量的补药。起先那些人不是承受不住内力经脉尽断而死,就是无法进食被活活饿死,他只好在自己研发的药丸上进行改造,在控制人体的同时提高人体的承受能力,加强人体骨骼、经脉、以及各个器官的承受能力。虽然成功了,但风险依旧太大,过去几个月送来的人中间,只有前一个月送来的那一批人里留下了两个。普通人身体素质方面比不上习武之人,但他们的意识更加容易瓦解,也更好控制,按目前的研究来看,这种级别的试验品已经足够了。那句话就像是被人掐着脖子说出来的一样,但丝毫掩饰不了话语里的激动。研究了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成功制作出可以具体操作的傀儡,但他没有止步于此,他还想开始更近一步的研究。宇文讳没有太大的反应,冯之异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傀儡……想到这里,宇文讳觉得自己很可悲,戚萱想让独孤安世变成任人操控的傀儡,可自己却连独孤安世都比不上。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戚萱的傀儡,即使自己不愿意这样,但还是会念及所谓的母子之情,一次又一次地妥协。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想离开这里,哪怕只是片刻,他很羡慕宇文澈和独孤安世。前者有一个临死都惦记着他的母后,后者有一个用性命保护他的父亲,而自己呢?……好像什么都没有……他离开密室,坐在湖中心的亭子里,一个侍卫跑过来告诉他说,宫里来人了,是太子殿下派来的,要他现在就进宫一趟,好像有要事和他商量。听到这话,宇文讳就觉得自己真应该到其他的地方去看看,自从宇文澈代掌国事以来,就整天无事生非故意找他麻烦。要事?就他这个散漫的皇弟?会有何要事,无非是故意找他麻烦罢了。只有一件事意外,母后本来想通过闻洛欣将闻之韬的旧友归为己用,没想到,宇文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官员私通的证据,在闻之韬倒台不久就将那些人收拾得一干二净。动手的不是宇文澈,作为太子在朝堂上最信任的人,这种事情,沈居廉自然是当仁不让。他又看向湖中心,残叶中出现了不少新生的荷叶,在那残叶中却不明显,可他一眼就看见了,视线也停留在那里,仿佛眼前的是接天碧色。一想到这,他就想起母后帮他找的这个王妃,从成亲到现在,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其它的了。自己的妻子,他自己会找,到了合适的时机,他就会找个由头将这个女人赶得远远的。在戚萱的眼里,现在的闻洛欣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她却没有半分自觉,私底下,像往常一般嚣张跋扈,在宇文讳看来,这样的女人简直是愚蠢至极。上马车前,宇文讳吩咐人将不久前发现的矿洞好好查探一番,说完,就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即使是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人也不能松懈,更何况是和他有血海深仇的人。宇文澈还是住在无忧宫,就连要处理的政务他也让人送到无忧宫,但商议事务的地方却是太和殿,也只有上朝的时候他才是监国的太子。宇文讳坐在一边,看着宇文澈递给他的折子,没看几眼,他就将折子放下,思考片刻才看向坐在桌案前把玩着折扇的宇文澈。他只是监国的太子,还不是皇帝,所以穿着的依旧是深黑色的太子朝服,只有穿上这件衣服他才会收起以往不玩世不恭,成为庄重高贵的监国太子。借用余光看到他动作的宇文澈将折扇收好,却没有放下,而是一下一下,轻轻地敲着自己的掌心,似乎是在等他先开口。可宇文讳比他想象的还要淡定,在他的注视下,他慢慢起身,再一次向他行礼,又站直身子,恭敬地看着懒散地靠在龙椅上的宇文澈。“西北发现了矿洞,不知殿下是何时得到的消息?”
在讨论朝堂事务时,他们都是以殿下、臣子相称,而且……折子上写着发现矿洞的地点,与他近期发现的矿洞地点一样?“大概是在两三日前吧!算了,这都是些不打紧的事,此番叫皇兄前来就是想让皇兄帮忙监督矿洞的开采,要是交给一些大臣难免会出岔子,父皇离宫前也说了,有事要多跟皇兄和夫子商量,本太子刚监国不久,以前又太过顽劣,对矿洞的开采一无所知,所以,烦请皇兄多多费心。”
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熟练地挥开折扇,迎上宇文讳试探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说出这番话,语气却轻松无比,像是在和他聊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