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晕头转向,今天手机凌晨5点就响起了闹钟。鉴于再睡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窗帘拉开一条缝我就坐在窗台上,。从我的窗口这边,透过两公里开外的房地产工地依然可以看到破晓台山的一角。那边的云相比其他地方,东侧边缘泛着一丝丝亮光。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我并没有完全醒来,就闲在这里,多好。楼下红旗河水渠边的公路上,车流渐渐密集起来。觉得有点奇怪,这个才是现实世界吧。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在梦中了。我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从书包中翻出做梦日记。把它摊开放在书桌上,翻到空白的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我被爸爸骑电动车带到了一个像是植物园的地方,但在梦里这里叫柳心公园。在枫叶道上我遇到了Z,她应该也注意到我了,但我们都未表示。”
我用自己最好的字在做梦日记上写下了这段话。Z也就是周檀君的缩写。隔了那么久,我又梦见她了,但其实我对此的期待值并不是很高。昨晚刷抖音,我特地去查了一个偶然刷到的新词,也就是暗恋。平时我可能听人用过它,但对此一直懵懵懂懂。按理说,这个词再直白不过,我只是想确认确认它的具体所指,免得以后用词过度。昨天关于“暗恋”的小视频莫名其妙大量推送过来,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乱点过什么东西。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专门为此想了想,随后在半梦半醒时感叹这简直是神级的形容。与它相比,我和杨总聊天时的用词简直是太俗了。或许,是因为杨总觉得我不懂吧。眼看时间快到了,那就先收收书包。再伸一个懒腰,打一个绵长的哈欠,我才得以又一次回到现实。陈子现在不再和我回家,就算他不陪范邹星,也会去打篮球消磨时间。总之,他有他的事,我约不到他,我们的圈子似乎又一次被断开。我只知道我的好朋友对我冷淡了不少,正在不断回忆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然后就翻出来一大堆曾经在他们面前犯过的傻。深深的懊悔,导致这几天我睡觉都不能完全放心。交流一减弱或是中断,连改变他们印象的机会都没有,我好像突然理解杨总为何会花大功夫来“忏悔”。嘲笑了他那么久,没想到是因为他有先见之明。话说回来,我丢过的脸好像的确没有他那么严重。按动墙上的开关,走廊中一盏昏黄的灯被点亮。穿过这仍然昏暗的走廊,我来到了卫生间准备洗漱。仔细一听,窗外已经有了密集的鸟鸣。这亲近自然的感觉本来很美好,但是我发觉今天是星期三。今天离周末还很遥远,体育课却被安排在下午第一节。又是这皮肤晒秃的魔鬼配置。体育课是男女分开上,杨总与朱桓因也在这时被分开,只有在这时他才会来找我。做完充分准备,我才敢于下楼集合。班里有人在喷防晒霜,我认为自己就不必了。现在,我所处的队列中散发出一大股闷人的花香味。戴着套头帽,我觉得好一点,四百米跑道环绕的足球场上升腾起明显的热浪。准备活动中,我东张西望,戴着个帽子也并不是很自在。望望体育老师,他果然注意到我了。“干什么?全班就你一个晒?”
体育老师皱着个眉头就走过来,把我的帽子掀掉。刚才我就注意到了,自己无疑尤其显眼。“不是,老师,我见不得光。”
他哼了一声。光线真的很强,我的眼睛可能比较特殊,睁不开。热身运动时我们就在裸露的塑胶跑道上,没有丝毫荫庇。跳完绳,打完排球,体育中考集训过程中未见休息这个词。“好,所有男生,跑步,去操场对面。”
他沿着足球场的对角线指了下一千米的起跑线,“跑步啊,跑起来,我看看谁没跑啊!”
我只能相信这是另一项热身运动,并不想在还没开跑的时候就损耗自己的体力。“一样的,一分二十五秒一圈,我在这边记着啊。”
老师已经甩着他的口哨跟了过来,中途还是抓了个人回去重新跑,“你看看,掉队的!前面的,加速,跑到起跑线!”
跑这段路的时候,我保持我的脚一直拖在足球场草坪之上,以达到最轻松的状态,同时假装在跑步。体育中考模拟考定在1月23日,所以这几天我们一直在进行集训。每次上完体育课,大家都没精打采。第一次跑一千米,是在这学期期中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那次我花了7分14秒,而乐浪市体育中考满分是3分48秒。想起那一天的跑步过程中,杨总还不断催促我鼓励我,但是我已经基本放弃了。现在的我虽有很大进步,但跑进3分38秒,还是天方夜谭。哨声响了,立即散入空旷的操场,让人措手不及,我们都抢着向前冲去。运动场上骄阳似火,就算是冬天,太阳还是毒辣地烘烤大地。乐浪位于高原之上,只要被太阳持续照到的地方,非死即伤。闻着空中的气味,我知道自己的头发已经糊了。低着头,我看着跑道上排水沟的洞口一个接一个,单调地向后闪过。塑胶跑道是深蓝色的,就像无边无际的海洋,看不到彼岸,上面的每粒小石子都反射着白热的阳光。我不敢抬头看,因为前方的路上星星点点的反光汇为白花花的一片。每当到达跑道转弯处,从眼角的余光也能发现身旁有好多人陆陆续续超过了我。我很想追回去,只是力不从心。语文作文里,我经常用中考集训中的挥汗如雨来作为如火青春的象征。但当真正展现“青春风采”之时,根本懒得关注出汗与否。跑步应该跑不死吧。我暗想自己这样的心态简直绝绝子。好几次我梦到体育中考集训的场景,要么是集训变得无比轻松,要么是我的进步让老师都瞠目结舌。现在看来,果然梦与现实是相反的。现实中,校内的的四百米跑道似乎只占了学校不大的一块场地,但只有在上面跑步的时候,才知道那片区域原来是这样无边无际。原先的跑道是最常见的红色,那时候我们抱怨它就像着火一样,让人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翻修以后跑道是蓝色的,我们抱怨它像深海,让人喘不过气疲惫无力……我们需要这样一个替罪羊作为出气筒。这次训练终于只剩下一百米。听着模模糊糊的老师的读秒声,我竭尽全力保持着现在的速度冲了过去。别人都在此时加速,我能保持已经很好了。“好,好!好!可以。”
杨总已经站在终点线后,把我拉去草坪中,和他一起慢步行走。我已经不想遵循老师的警告,不信邪地直接坐在地上。这个一千米的训练到此结束,操场上还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初三学生,零零散散的,都在老师的压迫之下挑战自己的体力极限。我们班正在草地上坐着休息,杨总就站在我身边,看着我艰难地呼吸。体育老师在一旁,冷眼看着草地上一大群瘫软的人,那趾高气扬的站姿中透出包工头般的傲慢。“刚才那个小一千米没过的,待会儿来跑个200。”
他懒洋洋的说着,“给你们个两分钟休息啊。”
我看到还有些我们班的同学没到,挺高兴的。“后面的加速!是个人都听你们老师强调过的啊,中考是你们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转折点。想要拿高分,体育这一环你们不拿满分就死定了!”
体育老师冲过去,极显精力充沛,向最后的人大声读秒。中考这个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挂在各个老师嘴边。似乎是为了提醒我们,所有学科的课程,都因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尹爹尤其关心我对于中考的抉择和态度。汪承略有些狂妄,都任其野蛮生长。“像你!你看看!跑步你及格过吗?”
体育老师突然走过来,轻轻踢了一下坐在草地上的我。“老师他年级前十。”
汪承接嘴。我望着他,心想怎么看热闹不嫌事大。“年级前十怎么了?你要体育零分还不是一文不值!”
老师把这句话说的很大声。“死WC。”
不动声色地低声咒骂后,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周边的所有人心情都好多了。实在可惜,我不知道体育老师的名字,他说,我们不配知道。“没事,200米,不到一分钟。”
杨总靠了过来。值得高兴的是,他的性格与他本人一样神出鬼没。这几天他恢复了霸总形象,再次被称为“逼神”。上次他具有这样的状态,还是初一上学期。他走近我,让他的影子能罩着我。他对我轻描淡写地描述着他对两百米的独特见解,殊不知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站起来的力气。“谢谢了,老大。知道跑步对你很轻松。”
我想抬手拉他的手,却抬不起来,只碰到了他的脚踝,“但是你真的这么想打击我?”
下课铃在远处的教学楼中打响。“好,我今天放你们一马。”
老师一圈一圈甩着手中的口哨,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地离场,“下节课来跑,我记得你们几个的啊。”
他那慢吞吞的语调让我反感。“记得个鬼。”
我喘息着嘀咕。杨总拉着我慢慢站了起来:“你怕是也不至于啊。”
杨总缓缓放开手,让我自己走,“还是说,你那肺活量就只有一两百毫升?”
抱着排球拎着跳绳,我们走入文具店,向右一转来到卖零食的专区。冰柜在靠近窗边那一列,我们去看了看,没有什么想买的,便继续在那个部分游逛,看着货架上千奇百怪的饮料。“没有香雪杯就不买了。”
我心里想的其实是冰糖雪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来这些毫不相关的东西。“那两个,快点出来。”
那个卷发的阿姨从来都是如此粗暴,“没看到那里在卸货啊。”
左顾右盼之后,我们发现那个阿姨正在吼的是我们。“叫你们出来啊,这边东西不多吗?”
她已经举起手臂指着我们了。“不卖?”
我本来就尽可能快速地跑完了几千米,仍旧喘着粗气,受不得这样的无礼驱逐。“我们在这逛一下。”
杨总以非常肯定的语调说道,毫不让步,随后朝向我,“或者,你走不走,我们现在可以去食堂那家买。”
“可以,早就想换一家了。”
我就在原处站着,没有动,“但是下次去嘛,今天确实太累了。”
刚刚的对话,我们的声音都很大,确保那售货员听得见。她还是站在那里,若无其事,只是不再看我们。我现在有点烦杨总。他以前不跑一千米,因为对老师说他哮喘,我们跑的时候,他是一般是在一旁歇着的。但现在,他说他的哮喘已经好了好久了,不碍事,又加入了跑步的训练,从一开始就跑的比我快得多,到终点后总是显得非常轻松。这便是对我最无情的打击。“叫你们出来!不听话?”
这个卷发售货员走了过来,“这里不惯着你们哈。”
杨总酝酿一下:“怪不得他们都叫她老奶奶。”
我推开他,向他点了个赞。“你们两个到底想干什么啊?”
那个售货员没有说什么,径直冲过来。再在这里也待不下去了,我和杨总还是退到了别的区域。收银台前排满了人,不过杨总告诉我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不用担心。“我没纸钱了。”
杨总拍拍裤包,“待会你借我刷下卡。”
“ok。”
我将饭卡递给他。“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杨总,我先上个厕所啊。”
我看到外面的走廊中有个人影,好像是韩毕月,“你待会帮我带个汉堡。”
“但是……”“没事,我的卡上钱还多呢。”
说完,我挤了出去。刚刚看到的那一群初二的人已经不见了,我感觉有些尴尬,只得按自己说的走向厕所。没事,刚刚那个好像也不是她。我在卫生间里待着,什么也没做,就着刚刚略过的身影发呆,有种希望落空的失落。冲完手,我掀起门帘出去,迎面而来的杨总让我以为自己眼睛花了。“给你欣赏一下,见没见过中国速度?”
他炫耀着手中的汉堡。“你就好了?”
我看小卖部排队的人依旧数不胜数。“先别说这个。”
他和我开始上楼,“七块钱。”
“你那么多才七块?”
我向他伸手,“你卡可以给我了吗?”
“没办法,我说我没有纸钱了。”
他笑着推了推眼睛,“明天给你带点。”
“我要人民银行的啊。”
我被他拉着上楼梯,“不要天地银行的。”
回到十班,杨总发现朱桓因已经返回,扔下我先跑了进去。我走近门口,听到班上很热闹。周檀君现在坐在我们那条过道的第一排。我一走过去必然会经过那里,她现在正在分薯片,我就很自然的过去了,这样绝对可以蹭到一点零食。到她身边时,她仍在忙碌。“好……你来点……分一下嘛……你随便拿……”在再这样下去,我预感她的薯片很快就要被班上的同学分完。“好有钱啊!”
我走上去。她对我招了一个手,也把薯片袋子递了过来,但随后却又把袋子抽回去了,从里面拿出一片薯片直接递给我,“现在最多一人一片了,我真的要没了,下节课我去买,然后请你们。”
“太感谢了。”
我看了看她右边,邓子明应该还在下面打篮球没上来,“我也请你AD钙。”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薯片,拿在手上没有吃,而是先走到我的座位。还是不能直接显现出吃货那种贪婪。现在已经上课了,是物理。我先把薯片搁在桌上。等到已经开讲,我将薯片慢慢的拿到手中。李原今老师一转过头去写板书,我飞快地将口罩掀开一点,左手同步向嘴边转动,准备就绪。刚要张口,我这行云流水的动作赶忙停止,我发现手中的薯片与众不同。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心形。如果说薯片在袋中自然断裂,应该是不会做到如此完美的。老师又转过头来了,我赶紧假装若无其事的抄笔记。“你们先弄啊,这个例题,我下来转转。”
李老师敲了敲白板,然后走下来巡视。我心不在焉的看着例题,然后在草稿纸上乱画着假装写字。“明年中考啊,你的目标,忠清中学!是吧!”
不知道李老师是什么时候走到我后面的。她不知不觉用开玩笑的口气给我施加着压力。“谢谢老师,这个……还早还早。”
我笑了几声,同时假装无意地挡住我空无一物的草稿纸,“五六个月,我肯定还想再考虑一下。”
“六个月以后,你的中考成绩肯定没有问题,留在三中不是屈才了吗?”
她的语气相当邪恶,“对了,什么时候物理考个100给我瞧瞧。”
“三中那么好的!当然会留下来啊!然后至于考满分……快了快了,我会尽力啊。”
我脑海中根本没有例题的思路,只好继续敷衍她,“但是老师,如果我考去忠清了,不就见不到您了吗?我怎么可能舍得?”
“那倒也是。忠清那边,应该没有像我这么有魅力的老师。”
“是的嘛,而且中考还早啊。”
“早什么早?要有这个意识。”
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现在在上课,轻声说完以后就走开了。相信李老师是很希望我好好发展一下自己的,但事情要不是迫在眉睫,我是不会仔细考虑的。我放下笔,不装了,然后目光又移到到薯片上。我突然感觉很紧张。周檀君和邓子铭之间的故事应该是已经不了了之,对于我当然也是有利的。但现在这个情况,更让我手足无措。当然,我觉得我是想多了,毕竟这件事巧合的几率非常大。她刚才不只是在袋子里随便摸了摸吗?拿出来的薯片肯定是随机的。既然证据不足,而我本人也没有准备好,那最好就假装麻木没有发现。我将薯片送入嘴中,毫不犹豫的将其咬碎。后来我才发觉,自己的想象力值得佩服。连这个都能联想到好事发生……自己都尴尬地笑了笑,幸亏没有更多人知道。这种事似乎只要被想过,我就不是原来那个我了。当然,我还是觉得有一定可能性,毕竟这件事杨总是煽动并期待已久的。再加上我和周檀君之间已经断交已久,但看来时隔一月恢复交流,我们的关系仍然不错,这也是值得纪念的。就这样,仅仅转念一想,我又恢复了对此的瞎想。怀着疑惑与激动,一下课我就冲下楼去,在万恶之源的文具店火速买了一本不太显眼但封面漂亮的小本子。粉绿色的封面看上去很舒服,也不知道我是喜欢绿色还是别的什么。我要将其作为从今以后我的日记本。文具店已经不止一次激怒过我们,此地不宜久留。付费以后,我立刻离开。我将它小心的揣在包里,生怕揉皱,只希望它从一开始对我就有非凡的意义。像这样短小的课间,我也会专门冲来文具店买东西。也只有它能驱使我这样做了。教室里有同学在打架,很多拉架的同学纷纷上前,加剧了它的影响,我便小心翼翼的绕开他们,曲折地到达我的座位旁边,保护着小本子。这场骚动远离我后,我才将它拿出,平放在桌上,仔细体会着它那让人爱不释手的质感。我会把它藏的很好,但是还是感觉会有被别人偷看的风险。保险起见,我延用了做梦日记上对周檀君的缩写:Z。我郑重的在第一页上写下日记的序言:终于开始记日记了,是为了以后回忆Z吧。怎么看怎么奇怪啊!不过,我相信日记本会被我保护的很好,也就是说除了我不会有别人看到,那就这样吧。翻到另一页,我写下今天的日期,同样正式地记下我的第一篇日记:“记不得Z曾经给过我多少吃的了,但今天,她给我的薯片是心形的。大概率她自己没有注意到,但还是记一记吧。”
反复审视,没有笔误,没有语序的错误。寥寥几句,仅仅记述的就只是今天最主要的事件。至于对这件事情感,每次重温的时候再来体会也不迟,那时候一定会有惊喜吧!从今以后,我也是能随时翻阅自己过往的人了。合上日记本,我将它藏在书包深处,在那隐秘的小格子里与做梦日记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