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的夜里,感伤总是会被放大了溢出在空气中的。想到这位是死者陈哲的友人,气氛就自然而然低沉下来。多说无益,苏问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大麦茶。“谢谢。”
茶很暖。不熟悉的人面对面而坐往往会有些尴尬。但结束了凶案和接踵而至的问话,两人都处在比较放松的状态。“我认得你。”
叶暄还是一身来不及换下的球服,头上的水渍已经干了,和善地笑着,“生物组的镇组之宝,招牌大灯。”
“噗——”苏问被他滑稽又带点土气的开场白逗笑了。“您可真会开玩笑。我只是喜欢那种给明题干,在知识储备范围内,剥茧抽丝的感觉。不过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不是这种我喜欢的机制。”
话题又隐隐约约拉回了案情。这个沉重压抑的内容。“听说苏警官是你爸?”
叶暄带起了话题。“嗯,这局子里我熟!”
虽然大部分情况下,是一群自称叔叔的警员单方面认识她。叶暄沉默着思考了一下,道:“留个联系方式吧。我和陈哲好歹朋友一场,我不想他就不明不白被碎……嗯,所以如果有什么线索能告诉一下我吗?”
哦,敢情是因为她身份特殊来套消息的。但总归不好意思拒绝,对方很有诚意,恳切中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无奈之下苏问主动留了联系方式,但也说明了自己不一定会比他多知道什么情报。哒哒几声,是颇有教养的苏臻同志在外面敲门。得到女儿批准的苏臻进了门,一边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一边笑道:“终于啊,指纹结果出来了。”
“好了,问问可以和我回家了,叶暄再稍等一下,还有一点事情要问你。”
苏臻道。苏问望了一眼叶暄,他还是带着一贯的笑,神色掩盖的很好,除了疲态以外,不见明显的悲恸或紧张。“再见?”
叶暄礼貌地挥手。苏问嗯了一声,转身离去。警局离家也是一段长路,汽车发动之后,苏家父女一句句聊起来案情。苏问道:“当时的死者应该已经被碎尸了吧,你们怎么快速确定的身份?”
“也不算快速吧,陈哲有次打架打大了,留了指纹,还进了血迹DNA库。鉴定过血迹才知道的。”
苏臻自然地聊到了案情:“比起这个,讲点你更感兴趣的吧。”
他道:“活人是很难直接塞进粉碎机的,陈哲应该是在死后被碎尸的。现场有发现喷溅式血迹,凶器是匕首或者短刀一类的物品。”
“根据你的描述,我们确实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件黄色雨衣,雨衣款式不大,凶手可以排除身形高大者。“现场被处理的很干净,血迹全部来自死者一人。重点检查的指纹点是粉碎机开关,门内外两侧的把手。”
“先说粉碎机的指纹,只有两枚,一枚是常年负责碎纸的刘主任,另外一枚……”“是我。”
苏问自动替苏臻讲完了他要讲的话,“我和叶暄进入现场后,我关闭了粉碎机,留下了指纹。”
苏臻点头:“嗯,没错。那接着说门把手。内侧把手附近有血迹和头部撞击的痕迹,应该是搏斗时死者头部撞伤的。但事后我们发现内侧把手有人为清理的痕迹,应该是在清理自己的指纹。”
"另外考虑到死者陈哲是身体强健的体育生,虽然雨衣人有刀,但在搏斗中击杀陈哲依旧不能算容易,因此警方更倾向于雨衣人是中等身材的男性,这点和你的感觉有出入。”
“接着说而外侧把手,有血迹,形状像是手指,但并没有留下指纹,那个雨衣人当时应该是戴了手套。他握住把手出门时,应该是因为发现了你在门外,来不及清理血迹就追了出来。”
“等等,这不合理吧。”
苏问打断道:“你刚刚说雨衣人清理了内侧把手,是为了清理指纹,但事实上雨衣人戴了手套,不会留指纹,更没有清理的必要。”
苏臻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这就是你不懂了吧?别这么轻易质疑警方,我们比你老辣多了。”
苏臻一边开车一边笑吟吟道:“分析案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当做凶手去进行屠杀的整个过程。”
“你想想,我们现在已经初步认定,是熟人作案了。如果你是陈哲的朋友,和他一起进杂物室杀他时,你一定会装作自然的、和平时一样的态度,从而找机会杀他。这个时候你不会套上雨衣,更不会特地戴手套,让人感到奇怪。”
“哦,明白了。”
苏问自己敲了下脑袋,“所以雨衣人不做伪装进了杂物室,在关门时留下了自己的指纹。”
“没错,当他想袭击陈哲时被发现,两人扭打,陈哲头部撞击到了内侧把手,留下血迹,随后雨衣人伺机用刀刺杀了陈哲。接着,他就可以开始伪装了,穿上雨衣,带上手套,碎尸,并用陈哲的血,在地上画上六芒星,最后写下代表他罪行的暴怒。”
苏臻紧接着竖起了三根手指:“整个行凶过程涉及三样工具。”
“雨衣、手套、刀类凶器。”
苏问迅速跟上了思路。“对。”
苏臻点点头,“然而现场只找到了一件带血的雨衣,手套和刀都不翼而飞。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对上苏臻得意洋洋,正打算卖关子的样子,苏问干脆利落地给了老父亲一拳。苏臻识相地正色道:“咳咳。还是那个假设,如果你是雨衣人,到了扔掉伪装跑路的时候,你会扔掉什么?”
苏问沉默着,带入情境想了想:“凶器暂且不谈,可既然扔了雨衣,一般也会顺手就扔了带血的手套吧?”
“嗯,可事实上雨衣人保留了凶器和手套。凶器难说,但为什么要特地保留手套?还是说这一副手套有什么特殊之处?”
苏臻道。苏问皱了皱眉,不认同道:“你这个推断有点太主观了吧。”
苏臻干笑了两声:“确实主观,那告诉你一点不主观的情报吧。”
“根据以上对行凶过程的推断,雨衣人刺杀陈哲时是来不及换上雨衣的,那么他势必会被溅到献血。雨衣人离开杂物室的时间是在活动课,学生的活动高峰,他一身血衣,很难不被人注意。”
苏问面上一喜,今天总算是听到一个好消息了:“所以你们警方只需要明天询问一下是否有人穿着血衣离开,就可以找到线索?”
苏臻也露出了笑容,舒心地倚在了靠背上。看了下表,凌晨一点半。汽车的发动机声,逐渐停息,她这才意识到,好像到家了。下了车,一阵疲惫感扑面而来。先是想方设法阻止碎纸,后是偶遇凶手遭到追击,又引起警方怀疑被问话,被叶暄设计感情牌套情报,最后一路分析着案情。真要命。和雨衣人一门之隔的场面又回溯在眼前,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关门的速度要是慢了半拍,或者叶暄不曾出声让她进体育器材室,会是什么后果。水龙头冷水直流,却冲不退困意,冲不清头绪,冲不走藏在心底里的恐惧。手机上弹出了叶暄刚发的消息。“我也回去了。”
“明天见面吗?”
似乎是不见回复,他又强调。“我真的有很想知道的事。”
“作为他的朋友。”
“我甚至很想帮忙。”
虽然做不到。苏问默默补全了他的后半句。但是我或许做的到。她在心里呢喃道。感受到屏幕后的人压抑着的悲伤,苏问拾起了对第二起案件的零星记忆。失窃的化学药品、共用一份晚餐却突然暴毙的某人。情报量很少,但聊胜于无。“你学化学吗?”
苏问冷不丁问了一句。“嗯。”
虽然搞不清情况,他还是很快回复了。苏问计上心头,悄悄露出了笑。“明天下午完课后,化学实验室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