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从紫云那出来,绕道观荷亭,迎面碰上了何奕杰。这段日子,这家伙不知怎么回事,总爱捉弄她,惹得她敢怒不敢言。算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如是一想,乐乐便寻个隐蔽处,想要先躲起来。刚挪了几步,还是被眼尖的阿杰看见了。他笑着唤了一声“耿乐乐”。乐乐硬着头皮,假笑道:“何总好!您叫住小的,有何贵干?请尽管吩咐。”
阿杰早看透了她想溜的心思,走近她,直视她可爱的圆脸,憋着笑说:“耿乐乐,我看你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见到我就想溜,我是老虎吗?”
天啊,又是这个表情!乐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的不敢,小的是真有事。况且您那么和蔼可亲,笑容灿烂得跟朵花似的,我怎么会躲您呢?”
乐乐想着拍拍马屁,他总会放过自己了吧。阿杰越发觉得她有意思,终于放声笑了起来,“好啊,你说我笑得像朵花?哪有把男子比成花的?你这拍马屁的功夫不到家呀。”
又被他看透了。乐乐有些懊恼,只得以退为进了,“您说得对,您说得都对。以后……以后……”“以后怎样?”
阿杰上套了,追问着要答案。乐乐呵呵一乐,“以后,我得跟您多学习学习。”
阿杰知道上了当,却也不再逗她,败在她手上,也是挺有趣的。他争取笑成一朵花,说道:“没事了,你玩去吧。”
乐乐想要辩白几句,想想还是算了。好容易遇到大赦,便逃也似的,溜之大吉了。谁知刚跑没几步,又碰到了钱景明。他的身边,是苹果视频的李总。阿景对她说:“你等一下,我有话问你。”
李总朝乐乐看了一眼,快走几步,到前面等他。见李总走远,乐乐不等阿景问,就一股脑地给出了答案。“钱总,您放心,紫云很好,吃得好,睡得好,学得好。”
乐乐一口气吐出几个好,把阿景逗乐了。自从再遇紫云,阿景是越来越爱笑了。他说:“好就好,不好,你就别想在云凡干了。”
乐乐看他摆出老总的架子,很是不爽,直接怼回去:“我要不干了,紫云的消息,您可就要断了。再说了,您明明那么关心她,为什么不自己去,非要从我这探听消息?搞得我跟个奸细似的。就在刚才,她还怪我口无遮拦呢。哎,我现在可是难做得很,两头吃力不讨好。”
阿景见她这样说,也觉得有那么一丢丢愧疚。想了一下,他决定给她个奖赏,“等忙过这阵子,放你假,让你回家看看。”
乐乐欣然接受了这个奖励,乐颠颠地走开了。按照安排,第二次小考之前,选手可以自由活动。乐乐也已得到特批,可以回家一趟。她想起紫云,这几天她太累了,不如叫上她,暂且快乐地玩上一天。当然,带紫云走这件事,预先到钱总处报了备。紫云当然十分乐意。早在大学读书时,就常听乐乐描绘她家的茶山,也向往了好几年。能有机会一观,怎能错过呢。集训一结束,紫云就匆匆往外赶。一出江南厅门,就见乐乐早早候着了。紫云笑她心太急,依旧返回8618,带了两瓶王致和臭豆腐和一身换洗衣裳,才和她朝停车场走去。乐乐归心似箭,一直催紫云走快点。后来,两人几乎小跑了起来。到了停车场,乐乐便直奔记忆中的停车地,却找不到她的小POLO了。“奇怪,我明明停这儿了,怎么就不见了呢。”
紫云笑她是个小迷糊。乐乐也顾不得还嘴,继续找啊找。可惜,它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正在着急上火之际,阿杰开着他的豪车过来了。他摇下车窗,对一脸疑云的乐乐喊道:“耿乐乐,你的小坐骑被我蹭了一下。我帮你送4S店修了。不需你车主操心,我很仗义吧。索性,我仗义到底,顺路送你们一程如何?”
乐乐一听,她的小POLO挨了欺负,顿时火大起来。 她抬起右脚,使出吃奶的力气,朝他的豪车头踢过去。谁知用力过猛,反而搞得右脚生疼。阿杰在车上哈哈大笑,“耿乐乐,你忘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再说了,蹭了你的小坐骑,又不是它的错。要踢,你应该找我这个始作俑者啊。”
见他如此调侃,乐乐一生气,拉开车门,顾不得脚疼,一屁股坐在副驾座上,“送就送,谁怕谁!有免费的司机用,何乐不为?紫云,愣着干嘛?快上车!”
紫云只得跟上车来,一开车门,就看见了嘴角衔笑的阿景。一时之间,上也不是,走也不是。乐乐见紫云犹豫着,便催她快上来,待回头看时,才发现车上还有一人。真是只狡猾的狐狸,乐乐腹诽着,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短暂犹疑后,紫云还是坐了上来,但因他在旁,一下子拘谨起来。趁他别过脸去,她偷瞄了他一眼。“你瘦了,最近几天好吗?”
阿景淡淡地笑着,声音里带着关切。紫云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不知何故,乐乐跟阿杰又斗起嘴来。车内尴尬的气氛,因他们两个而缓解了不少。紫云又看了阿景一眼,斟酌着说:“前几天,我去找过你。真是抱歉,因为我醉茶,给你惹了麻烦。”
阿景根本不知道她去找他的事,稍一思量,便明白了是谁在搞鬼,心里隐隐不快起来。好在他自制力极强,迅速调整好情绪,笑着说:“没事,都过去了。以后有事或没事,你都可以找我。把你手机给我。”
紫云不明所以,听话地把手机递给他。“密码!”
他问。紫云说出密码。阿景很惊讶,这密码,分明是他的生日,难道她……他心里一阵欢喜,接着问:“这个密码,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数字很好。我把它当成我的幸运数字。”
阿景刚起的欢喜,又迅速消散了,但转念一想,或许她的潜意识里,一直没有忘记过他。阿景前几天去咨询了知名的神经内科专家王医生。王医生认为,紫云应该属于选择性失忆,不要消极躲避,而应积极了解病因,对因下药,没准能够恢复。至于时长,或许是一瞬间,或许是多年。阿景又急匆匆地回了趟北京,约见了叶伯伯,了解了紫云的一些情况。叶远没想到,当初的刻意隐瞒,竟会带来如此后果,内心自责不已。阿景请他放心,已经找了国内最好的大夫,若国内治不好,哪怕跑遍全世界,他都会治好紫云的。阿景又把了解到的情况反馈给王医生。他认为紫云属于心理的问题,突然的失去,无望的等待,是诱发她生病的原因。治疗的最好办法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而阿景就是最好的心药。所以,才有了今日与紫云同游的打算。以后,他再也不避着她了。“这个云凡,就是我。电话号码给你存好了,微信也加好了。不过微信不常用,你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紫云微笑着点头,心里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前排的两人已和解。阿杰打开车载收音机,调到音乐台,正播放着一首歌:飞得越远越看不见你阳光下灿烂的笑脸在天和海之间那条界线慢慢的走远你曾经是我的地平线你有没有一点想念我们一起去年的夏天有种爱的感觉在心里面那么的强烈而这一切好像只是昨天我才发现我比想象中爱你……很好听,紫云想,便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起来。一曲终了,又是一曲。如此续下去,伴着慢慢长路,紫云竟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密集的培训,实在是太累了。阿景按过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的发丝,散发着幽幽的香味。这么多年,她竟一直用同一牌子的洗发水。阿景欣喜于这个发现,因为他也一样。车子终于停在耿家门前。院内鱼贯而出一群人,敲着锣,打起鼓,欢迎他们的到来。乐乐正做着美梦,嘴角流着哈喇子。阿杰笑着推了推她:“喂,耿乐乐,快醒醒。你爸带一群人欢迎你回家呢。”
阿杰又回头一看,阿景正帮紫云捂着耳朵,皱着欠揍的眉头。“这俩姑娘可真行,我都快累晕了,她们倒睡得香甜!下回,阿景你开车。”
阿杰笑着大声埋怨。锣鼓声,阿杰的叫嚷声,终于唤醒了熟睡的姑娘们。紫云见自己靠着阿景的肩膀,失态又慌乱地打开车门,逃了出去。阿景好心情地笑了起来。乐乐爸领着这群人,高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钱总何总,茶农救星。”
乐乐不明就里,拉着紫云,朝爸爸走去。他嘿嘿一笑,对紫云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就是紫云吧。”
紫云笑着向乐乐爸问好。乐乐撒娇地扑到爸爸怀里。他笑得更欢了,几近宠溺地对女儿说:“乖宝贝,跟紫云先回家,你妈妈正做好吃的。等我忙完了,就回去。”
乐乐不舍地离开他,拉起紫云,就要往家赶。当然,她没有忘记送他们回来的人,想着邀请他们到家里吃顿便饭。正要开口,谁知乐乐爸朝他们走了过去,极其热情地同他们握手。他们二人,竟在众人簇拥之下,锣鼓喧天的热闹声中,朝耿家茶厂走去。乐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不是顺路啊。”
紫云抿着嘴笑了,真是个后知后觉的可爱姑娘。这时,一个长得憨憨壮壮的青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皮肤黝黑,应是长期亲近太阳的缘故。他接过乐乐和紫云手中的行李包,朝耿家走去。乐乐介绍说:“这是我铁牛哥。”
这个名字,对紫云而言,可谓如雷灌耳。大学四年,他就和乐乐煲了四年的电话粥。“你好,久仰大名。我是紫云。”
紫云大方地跟他打着招呼。铁牛也常从乐乐那儿,听到紫云的名字,略带羞赧地说:“紫云,你好。谢谢你对乐乐的照顾。她很喜欢你家的炸酱面。”
紫云看向乐乐,果真不改吃货本色。乐乐意会,俏皮地笑了起来。一进院子,乐乐高声嚷嚷:“妈妈,我回来了。有好吃的没?我饿了。”
屋内走出一中年妇女,正系着围裙,边走边笑盈盈地说:“我正做着呢,你简直就是饿死鬼托生的。哟,这就是紫云吧。长得可真好,比我们家乐乐好看多了。快进屋,冰箱里有冰镇的西瓜,先解解渴,这天可真够热的!”
紫云知是乐乐妈,赶忙送上带来的臭豆腐。乐乐妈一见,笑得更灿烂了。“多谢你,惦记着我们两口子的喜好。真是奇了,这臭豆腐怎么就那么好吃呢。”
进了屋,吃了冰镇西瓜,饭还没做好。乐乐就带紫云随处转转,顺带讲讲她的趣事。乐乐的故事里,除了爸爸妈妈,出现频率最多的,就是铁牛。铁牛比乐乐大三岁,是照顾她长大的邻家哥哥。紫云听乐乐细数着她的过往,尤其是儿时跟铁牛的趣事,脑中闪光一个片断,她好像也有个哥哥。只是一瞬,又消失得无影踪了。紫云自嘲道,许是太羡慕乐乐和铁牛了。其实,她和宇航,不也是如此吗?吃晚饭的时候,乐乐家又添了两位客人,阿景和阿杰。乐乐爸把他们奉为贵宾,请他们上座。阿杰说:“长幼有序,耿厂长,该您上座。”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温暖又不容置疑。乐乐爸只得听从,乐乐妈自然挨着。乐乐挨着妈妈,阿杰坐在了乐乐身边。铁牛脸色一沉,生生挤入二人之间,把他们拆开了,露出了得意的洁白的牙齿。又是一阵推搡,阿杰终如愿,和乐乐坐在了一块儿。铁牛只得闷闷不乐地,挨着乐乐爸坐下。紫云和阿景,自然而然地,挨坐在了一起。饭菜很丰盛,有笋壳醋鱼、茶香鸡、绿茶虾仁、凉拌莲藕、莼菜牛肉羹……摆满了一大桌子。饭桌上,主要由乐乐妈张罗着。面对一群年轻人,她时而谈笑风生,时而爽利布菜,时而真诚劝酒。乐乐爸话不多,只是一杯接一杯地敬客人。乐乐见爸爸快醉了,抢过他的酒杯,不许他再喝。乐乐爸呵呵一乐,“女儿之命,不敢不从。铁牛,你替伯伯多敬他们几杯吧。”
铁牛便举杯敬阿景和阿杰,客人未饮,他先干三杯为敬。阿景向来滴酒不沾,在他们如此热情攻势下,不得已饮了两小杯。再敬,说什么也不喝了。紫云给他盛了一碗汤。他笑着接过来喝掉,酒劲也跟着上来了。他开始朝紫云笑,给她夹菜,“你太瘦了,多吃点。”
紫云心里一暖,一筷子一筷子地,吃了下去。铁牛见劝不动阿景,就转向了阿杰。阿杰酒量不小,但以前喝的多是红酒,很少喝这么烈的白酒。但想着身边的乐乐,觉得不能输了气势,便和铁牛斗起酒来。铁牛正怪阿杰竟跟乐乐坐一块,觉得他不怀好意。于是,两个初次见面的大男人,就这样明争暗斗起来。乐乐见劝谁都不是,就随他们去了。最后,二人都喝得人事不省了。紫云怕阿景醉酒,带他去了院子里醒酒。院内青砖墁地,花草树木点缀,树下有青石长凳。他们坐在长凳上,听夜风轻吟,蟋蟀鸣叫。紫云抬头望星空,忍不住赞叹道:“阿景,你看,这山间夜色多美,星星格外的亮,像人的眼睛,还眨呀眨的。”
阿景略带醉意,“星星是好,可惜太过遥远了。我更喜欢这树影婆娑,晚风轻送,虫儿轻唱。还有,我最喜欢,陪在小紫云身边。”
山中不知岁月,他们聊着各种话题,感受生活带来的酸甜苦辣。紫云的一切,阿景几乎都知道了。只是听她亲口道来,还是觉得听不够。他希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追回曾经错失的岁月,弥补人生的缺憾。对阿景,紫云几乎是陌生的。今夜,借着微醺的酒意,他说起自己的经历,西山失亲、北京家人、归家江南、海外求学、辛苦创业等等。当然,在述说的过程中,他隐去了梧桐小筑、清风胡同、真实姓名等,生怕给紫云的刺激过大,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紫云静静地听着,随着他的情感起伏,一起感受他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她的反应,告诉阿景,她只是在听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阿景有些黯然神伤,但不敢表露出来。后来,阿景借着酒意,让紫云叫他小哥哥。紫云试了几试,始终没有叫出口。阿景轻轻叹息一声,强笑着说:“算了,叫不出来,就不要叫了。不过,从此刻起,你要记得,我是你的小哥哥,你是我的紫云妹妹。好吗?”
看着阿景期待的眼神,紫云不忍拒绝,点头应允了。阿景醉了,紫云醉了,夜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