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谢罗姆宫。

　　帝都最高的塔，魔剑法师谢罗姆·汀恩留在王国仅存的几个痕迹之一。

　　可也几乎没有人再进入过这儿。

　　……更别提“开启”它。

　　几乎没有注意那穿入云中的光柱，亚修踏入高塔。

　　随着他的身影没入门口，流光无声地从底部向上蔓延，覆盖了整座高塔。……

　　……

　　一片漆黑。

　　他没有到过这里，进来也不急着要看见什么。

　　没有刻意地发出声音，但亚修的每一步都能踏出清晰的声响。

　　如水滴低落青石板，清脆而微闷。

　　这么安静的环境里，他难得地像正常人那样，有了一点回忆的冲动。

　　“亚修”这个“角色”，一开始，和“大祭司”或者其他角色是一样的，有其自身的使命，而他的使命仅仅是引领那位叫做莉莉安的少女到达属于她的命运轨迹。

　　……本来，到了所谓的，他被黑法术师“袭击而亡”就算是终结。

　　那场袭击自然是他自导自演的，而在那之后，他会以大祭司的身份继续存在于她的认知里。

　　但事情发生了变化。

　　她那让人出乎意料的表现……哪怕被警告过黑雾很危险，他必须要被“舍弃”。

　　她的反应如以往一般，随时都能控制局面一般。

　　但她其实被一切弄得焦头烂额，也不可能下定决心舍弃自己。

　　不是因为她与他相处了多久，他对她有多好……

　　莉莉安这个人，对生命有种很深的敬畏，她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不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宁愿顶着一团糟的后果，想一万种扭转局面的方式。

　　每个人……在她面前都是平等的。

　　似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意识到，哪怕在她眼里，自己和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一个……完整的，拥有自我，并且值得被尊重的人。

　　被她拽了回来，又或者，是他不愿意再离开她。

　　付出会被记住，期许会被得到回应，握进手心里的温暖昭示着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有时候分不清任务和付出真心的行为有着什么本质的区别。

　　只知道……等回过神，他只想守住这一切。

　　……

　　“来了。”

　　他往前走，眼前倏然出现了一道光。

　　拉文坐在一盏不亮的灯下，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棋盘。

　　亚修扫了一眼棋盘，知道这大概是他下过的，最糟糕的一盘棋。

　　能用的棋子所剩无几。

　　“联系了萨格，救了亚尔林……放任凯特人那边的局面变化……”拉文的语气清清淡淡，和他平时讲课的语气区别不大。

　　亚修没肯定，也没否认。

　　如果有他在，凯特人那边不会出任何问题。

　　毕竟……

　　“本来，你对我而言，是我此举最大的筹码。”

拉文的指尖按着一枚棋子，语气幽幽，“科特家族存在至今，等待了如此久——”

　　他顿了顿，扭头冲亚修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是你小看了自己的家族，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

　　……

　　莉莉安穿过几乎一路无人的王宫，来到谢罗姆宫时，那儿已经被流光所覆。

　　薄薄的一层，却异常坚固。

　　【谢罗姆宫的防御；击破成功率0%】

　　莉莉安：“……”

　　“谢罗姆宫那设置怎么被开启了……”马戎跟得气喘吁吁，看到这一幕也惊住了。

　　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莉莉安拳头攥紧，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

　　火星没入流光，激不起一点浪花。

　　“谢罗姆宫的设计就是全大陆最强的防御……”

　　莉莉安咬了咬牙，觉得没有风的黄昏，沉闷压在心底，让她有点喘不过气：“开关呢。”

　　“理论上没有……”马戎抓了抓头发，“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也……”

　　像是什么……囚笼。

　　莉莉安陡然明白了什么，脸色苍白得可怕。

　　如果那位少年在棋盘上修改了几条轨迹，那么到最后，他会做什么？

　　“拉文·科特不会在里面吧？”

马戎咋舌，“那不是正好？反正他也出不来。”

　　“有没有什么办法。”

莉莉安回头，拽着马戎的衣领，力道大得可怕。

　　马戎心里一惊，正觉得她这状态奇怪，却发现她的手臂在抖。

　　莉莉安甚至没察觉到自己此时的失控，只转了一下头，又往回盯着那座高塔。

　　看着看着，拳头被她捏得咔嚓作响。

　　亚修……

　　他没打算将自己做过的事情，与之有关的身份排除在“账”外。

　　……甚至，根本没打算活着走出这座高塔。

　　“那只是理论上……其实还有个办法。”

马戎看着她这个样子，再看看她揪着衣领的手，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不是他死……就是他死。

　　莉莉安猛然扭头。

　　“我父亲是总工程师嘛！你等等！”

马戎欲哭无泪，急急忙忙地从身上掏了出了一个金属小球。

　　金属小球脱手而出，骨碌碌地往前滚。

　　小球滚入流光当中，如撞入一个巨大的泡里，下一秒，闪烁着的流光……淡了一些。

　　“这是当初试验效果的时候留下的，我不知道能用多久啊……”马戎一旁碎碎念，然而莉莉安倏然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他想跟着，却听到莉莉安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掷地有声：“别进来。”

　　马戎一愣，心底一瞬划过浓烈的不安。

　　紧跟着想起一件很关键的事情——

　　莉莉安她都急成那样了……还想不起直接用魔雷劈碎屏障？

　　……

　　……

　　莉莉安头也不回地闯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漆黑得透不出一点光的世界，担忧像是缠在心脏上的线，随着她每一步向前而收紧。

　　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前走多久。

　　忽然，她听到了一点声响，紧绷的神经近乎是下意识地迫使她往那侧看去，但像是为了映证自己神经衰弱，那儿什么也没出现。

　　莉莉安皱了皱眉，抬手点了一点白光，然而面前瞬间亮起一张脸！

　　“？！”

　　饶是她这样的都被猛吓着往后退了一步。

　　而那张黑暗中紧闭双目的脸，睁开了眼睛。

　　莉莉安：“……”

　　“我不可能接受——魔雷？那是什么力量？他说自己是汀恩家族的人，我们就必须相信？就要接受他？”

　　那张人脸开始说话。

　　这是有场景的对话，但诡异万分的是，这人却死死盯着自己的双眼，想将她当作倾诉的对象——

　　“凭什么？他们逃走了，是逃兵！而我们的对策很快会生效，在这个时候出现，居心为何？”

　　“我不承认，汀恩家族也绝不会承认有谢罗姆·汀恩这个人——”

　　说罢，那人举起手里的剑，向前猛挥——

　　莉莉安下意识往后退，却感觉脚下一空！

　　她人往下坠，心悬在半空，法术不知怎么的也用不出来，心道要糟，然而下坠的趋势忽然停顿，她一愣，发现自己停在某条街面的半空中。

　　人群熙熙攘攘地挤在街道内，高声呼喊着一个名字——

　　“魔剑法师！”

　　“魔剑法师——拯救王国的英雄！”

　　耳边嘈杂的声音像是要穿透耳膜，她皱着眉抬起头，倏然又撞上一张脸。

　　男人瞪大着眼，瞪着她：“失败者……被强者遗弃的失败者——从此我们才是掌握了这个王国的人。”

　　莉莉安嘶了声，觉得一切正在往某种不可理喻的方向上走。

　　“妈的。”

她骂了一句，手心里的火焰如蛇扑去，人猛地往后窜。

　　耳边还有呼唤魔剑法师的声音，而眼前又是一片火势骤然加剧的滔天火海，那个说话的人站在火海中，还死死地瞪着她，嘴里重复着刚才的话。

　　火焰窜升，火色起初是橙黄，然后变成血色，玫瑰色——

　　整个画面色彩浓烈至极，浩大的声响到了末尾却虚晃而模糊。

　　像是一场难以逃脱的梦，诡异又……疯狂。

　　就在这时，声音和画面蓦地消失。

　　莉莉安眨着眼，只能听到不知不觉加快的心跳声，在胸腔一点又一点的轻震。

　　可这一切不像是要放过她的样子。

　　她回头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儿已经亮了一道光。

　　有一个……被钉在墙壁上的人影。

　　少年垂着头，一根很长的钢钉穿过他的肩胛，将人钉在墙壁上。

　　衬衫上皆是暗红的血块，没有一点活着的迹象。

　　莉莉安张了张嘴，声音还没来得及从嘴里发出，眼前的画面一暗，灯光又在一侧亮起。

　　她扭过头，这次看到的是被缚在十字架上的少年。

　　这到底……

　　莉莉安抬步而去，却发现本来以为近在咫尺的距离被不断拉长，而她往黑暗内的光前进时，身边却不断闪烁出不同的身影。

　　毫无例外的……不同的死法。

　　终于，她忍无可忍，猛地停了下来。

　　眼前的一切骤然熄灭。

　　莉莉安站在原地，这一次只能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在这个难以辨认虚幻和现实的地方响着。

　　藏在后面的人……

　　拉文·科特，还是……

　　莉莉安的视线扫过黑暗，忽的捕捉到了什么。

　　火焰蹭着指尖，细蛇一般地向外扑去，微弱的光照亮了那张黑暗中的脸。

　　男人平静的脸上，双眸却有光影浮沉交错，存着丝分裂般的情绪。

　　拉文·科特……

　　或者……

　　【法师等级MAX】

　　【敌方判定：疯狂魔神西西哈谬】

　　【胜率：0%】

　　【魔剑法师职业空缺】

　　莉莉安：“……”

　　突然想起了和艾伦蒂亚说过的话。

　　“既然这是你的力量，那你就把它收回去吧……对我而言毫无用处。”

　　“人终究无法抗衡神。”

那时，她想走，而艾伦蒂亚察觉到她的想法，有些淡漠，“你以为，所有的人都会像你这般……无视神么？”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