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未来，我一定马不停蹄地赶来。”
今日白明幽出关，裴曜请了绿莹去妖族叙旧，临走前绿莹不放心这群要去虎镜历练的孩子，于是在集会地后面站定听完梦寐说注意事项，梦枢和梦泯注意到广场后的阁主，梦泯从后方下来问是否有指导。
梦寐、梦枢和梦泯已经将每次的历练在梦境中模拟过数万遍，虽然不能入梦占卜，但尽可能模拟给定环境潜在的危急应对也能保护弟子们的安全，绿莹在这个上面没有发言权，他们三位的能力有目共睹。 “现在还需要提前模拟吗？”绿莹问道。
“回少主，这一批是探梦师，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我们做了模拟，但是其他梦者我们一百年前就基本不做模拟了，节奏最快的破梦师在梦泉、梦迟、梦粟三位长使的带领下已经前往隐界历练。”梦泯有条不紊地回答道。
“梦粟？”绿莹回头与梦渊交换过眼神，笑道：“许久没听说这个名字了，是不是还有个叫‘熙然’。”
“熙然主动请缨去了原堂和两位姑姑交替班，梦淼说快回来了，当时您入梦早，我们三人商议后决定让梦粟留在阁内调动。”
梦渊看了眼天，该走了，于是路上边走边与绿莹说起当年的事，梦熙然和梦粟都是妖族人，本身是一对璧人，又有缘同时受召入阁，那一批被召回的梦者都是培养来成为新建堂的堂主，当时只剩下细软堂没有堂主，梦熙然和梦粟同时竞争，梦熙然胜。
灵源司原本是梦秉贤（裁决者之一）为司主，但梦秉贤占卜到自己三千年后有大劫，于是提出卸任闭关，这种情况下应当由梦秉贤的副手梦沢上任，但梦沢恰好被调离前往冥界接洽被唤醒的梦者，绿莹有意用新人，于是渏卓安排了比试，梦粟上任。各堂各司按照最初的等级来说并无上下之分，但梦秉贤是长使中的佼佼者，梦无曲也甘拜下风，所以灵源司地位被拔高。 梦熙然与梦粟感情是极好，但双方的工作都涉及生存的经济利益，所以常常吵架，一来二去，感情也淡了，但毕竟是在阁主和众多长老、长使见证下成婚，也不能说分开就分开，所以就这样一路走了下来。梦渊查了两个部门的账目，两人虽有争吵，但也绝不徇私，早年以及绿莹离开后的一万多年都没有任何问题，出问题的是半灵衰期间。 灵源司一大重要工作是将梦者通过织梦获得的散灵分属性，再分别凝聚为灵晶，这其中有消耗，所以只要每批灵晶的耗散量在2%以内都是正常情况，但半灵衰期间，忆梦阁召集大量的化梦师和幻梦师入梦取灵，他们得到的纯质灵本身就至纯且分属，只需要集中凝结即可，但灵源司上报的每批的耗散量依旧是一点几。 要知道当时的忆梦阁可以算是给各界都提供灵源，灵源司谎报的那批灵晶数量可想而知，至于去处已不可追查，梦粟说是给了母族也就是翼族，梦渊不可能找翼族对口供，更不可能让灵宗或者神守入手调查，所以只能按贪污暂扣梦粟，这件事按理来说，梦粟是主谋，但具体主意、方法、途径都是梦熙然去找的，所以梦熙然定为共犯。 念在二人一时鬼迷心窍，在职期间一丝不苟，梦渊只是让人带着资料交给了长门处理，长门自然知道这资料从何而来，既然不是梦渊亲自去查，就说明这件事要留情面，忆梦阁不徇私但讲情谊，长门派人核实后扣下两人，而后处置，只在长门外的公告栏公示并未大肆宣扬。梦粟和梦熙然现在是戴罪立功，忆梦阁招的弟子多，需要人手，化梦师们大多有个性，幻梦师更不用说，所以他们两人递交申请后很快被通过了。 “现在灵源司和细软堂都是谁在管？”“梦秉贤听说您这几百年不在阁内，所以留下来管理灵源司，细软堂安排的梦妠，在梦妠建议下，阁内正式将回梦堂和回梦司合并，命名为回梦堂，任命梦沢为堂主，但他依旧主管原先事务，原本回梦堂的事务依然是梦烟带着在处理。”
梦渊一一回禀。
到殷雪山，只有裴曜和江月行在雪山群抱中，白皑皑地天地夹着的四个小点过于渺小，以至于雪山根本不在意风雪是否会将寒意带去。 “怎么就我一个？”绿莹可不记得和裴曜关系好到特别邀请的地步。
“唐唐吵着要来，多半来替佩佩赔礼。”裴曜是指忆梦阁招纳弟子时，叱阅门只来了司颉，唐唐觉得佩佩接手掌门后有些无情，在情面上应当是楚凌佩到场，佩佩觉得唐唐不讲理，因为叱阅门从来没有掌门观礼的先例，两人因为这件事闹矛盾。
裴曜只是想单纯地迎接白明幽，并不希望混杂太多，原本他也不想请来绿莹，因为绿莹似乎不喜欢白明幽，但白明幽迟早要与梦离“碰面”，关于这一场谁去谁留，裴曜想找个人谋划一番。 “说实话我还挺期待见到她们两位，毕竟困了我半生。”“在这件事上如果你跟我说过一句实话，我肯定相信你。”
“蓝昭送来的人也就你敢信。”
哦？原来是这样。裴曜还以为是与她有关。 “可是你相信蓝昭。”
“至少在那个地方她从未想过要伤我性命，只是道不同罢了。”
裴曜心想，真是个异常单纯的人呢，可惜生错了地方，如果是在叱阅门长大，说不定绿莹会是书书极好的朋友，嗯？为什么会想到书书？裴曜心中刚要追问，雪落下一道冰蓝深色的光亮，和着风轻放在白净之上。 “裴曜哥哥！”
裴曜张开怀抱，脸上留下动容一笑，一双宽厚健硕的臂膀将奔走而来的雪精灵拥入怀中，两人下意识地收拢身躯，仿佛后一瞬间就要失去但又怕她/他被揉碎在心里，于是双臂逐渐泄力，他们又将彼此还给了自己和天地。
裴曜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人儿，她实在太珍贵，裴曜捕捉细节的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目光如蜻蜓点水般停留又收回眼里，她瘦了，原本精致的五官更加有棱有角，轻纱下的体态也更加婀娜，尽管消瘦了不少，但姑娘的眼神已然灵动，凡所见皆有好奇，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 “咳咳，这还有三个活着的。”绿莹话音未落，江月行立即隐去，梦渊道：“阁主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说完也隐去，嘶，这还加一丢丢尴尬是怎么回事呢。
“长使？”白明幽半玩笑半认真地与绿莹招呼，还记得当初在隐界时，明皙让她在外可称一声长使，绿莹说叫名字即可，但这种情况下叫一阁之主为名字或者“莹儿”什么的实在太诡异，称一声“长使”只是有些尴尬而已。
原本料到了会有些不融洽的气氛，却没想到会这么令人无言以对，如果说绿莹此时心里有一万句骂人的话，一半需递给裴曜，一半是给自己，人都有年轻的时候，但为什么“秋后算账”的“秋”这么迟，是晚归了吗？此时，大梦儿这个名字取得真令人火大。 “我冥界姓氏为‘陆’，白姑娘暂未被召回阁内，不必按忆梦阁称呼。”绿莹虽表现出友好，但基于此前印象的影响，白明幽仍有些迟愣。
哇，好有距离感的人，白明幽心想，哪有只介绍一个“姓”的，看来还是没打算把我当朋友呢。 “三哥呢？怎么不见他来呀？”回去的路上白明幽问起隐界，裴曜与绿莹你一言我一语诉来，后半路的白明幽深陷沉默，绿莹终于明白裴曜为何顶着尴尬要请她来相迎。
“这世间的真假是非不仅需要眼睛去看，更多是要靠心，”刚到妖殿领域，梦渊现身说有事情需要绿莹去处理，绿莹见白明幽仍一脸的迷惘，临别时多说了几句：“白姑娘，你是谁，只能是你自己去告诉别人，好比我可以是忆梦阁的长使，也可以是阁主，也可以是冥界的‘陆姑娘’，这些都可以是我，因为这就是我给自己的定义，希望下次见面你也可以给我认真介绍‘你是谁’。”或许是一时间接收了太多的消息，白明幽有些错楞，只是应下，并未过多的回应，这让绿莹有些遗憾，不过也无所谓。 回去的路上，梦渊问起两位“四殿下”绿莹更喜欢哪一个，或者用梦渊的原话说：“您更希望哪一个留下。”
“白明幽是游魂凝结，通理，梦离烂漫，一个是经年的野蛮成长，一个是回忆中的纯真，她们本该是一体，不分你我。”
“但我觉得您更喜欢梦离，却希望留下的是白明幽。”
“可把你聪明坏了。”
“多谢阁主夸奖。”
幽蘅接到欧阳冽和十兮夫人后在海角与绿莹汇合，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南院将热闹起来。 — 白明幽低调的出关，裴曜将她的消息严密封锁，只有旁近几人知道，不过明皙告诉了衣羣蜜。摆在众人面前的问题是是否安排两人见面，这取决于明皙，明皙本来想找梦离谈谈，但衣羣蜜却说让两人顺其自然，一个是白明幽，一个是梦离，或许她们再次问世时已是不同的存在。 “妹妹？”
殿内的俾子听见是明浣的声音，于是放下手中的杯盏出门回话道：“殿下，小殿下同二殿下去往玉城，要一段时日后方才回来。”
“请问可有说去玉城所谓何事？”
“回殿下，王后说玉城养人，所以二殿下带着小殿下去修养。”
明浣从冼羿师尊处求得两味灵药，“石翘”和“杏绒”，石翘连根生长在千丈崖壁中，以山鬼滋养，以血气为食，至邪，常用于制巫药或制毒，杏绒本不是植株，只是一种水绒精灵族的群聚地，精灵们筑巢，搬迁后在潮汐等诸多影响因子作用下形成的有灵气的物质，是十分珍贵的药材，两者均可用以延长寿命。 梦离不在，于是明浣将其暂养在自己殿内的药圃中，结果还没等到梦离和明黎回到隐界，明浣在半灵衰期间遇到的友人屋臣邑相邀游走天地，于是明浣吩咐了几句明皙，而后开始了新的生活。走出隐界的那天，尽管白明浣心中挂念他的一亩三分地，挂念他的家人和朋友，挂念着隐界的很多事，但白明浣总能听见一个声音在远方呼唤着他，所以，这一次，白明浣下定决心要追寻自己。 “浣大哥，我们去听山吧！听说那是世界上最靠近虞渊的地方，日落就像掉在脸上，我们一起去遇见这场奇观。”
“虞渊中有位主人，虽不是他的地界，既然决定要去，我们还是打声招呼为好。”
“我已从神守离职，从今而后便是散修一枚，还是浣大哥来撰拜帖吧。”
…… 隐界的大殿中，明皙划去水镜，衣羣蜜端着醒神的汤药走了进来。 “大哥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衣羣蜜想起昨夜和明皙在屋顶的闲话，明皙说大哥至少要等到梦离回来才会离开，曾经那个温和婉雅的大哥而今却丝毫不给弟弟妹妹们留下惜别的时间，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跟着一个陌生人离家。
“如果不是因为忆梦阁要加固封印，父亲是要将隐界留给大哥的，父亲离开后我整理东西时看见了他和小姑的来往信笺。”明皙的眼中流露出别样的感情，不是悲伤更不是失望，而是一种惋惜。偌大的隐界，是默荏留给孩子们的依傍，也是囚禁他一生的囚笼，白明浣深深地知道自己的未来，所以在有限的时间中去追寻心灵的自由，等到真正回到笼中，曾经的天地便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隐主明白，白明皙曾经不明白，白明黎以后会明白。
不过现在一切都成了虚妄，白明浣真的自由了，明皙为他感到高兴，由衷的、发自心底地。 “等我们老了，我陪你一起去海外。”衣羣蜜知道明皙在惋惜什么，镜子之外原本是属于明皙的自由，衣羣蜜牵起明皙的手，她手心的温度传到明皙心中，明皙将吻轻轻地停在她手上，每每到这个时候，明皙都会在心中感谢父亲。
…… “急报！”一位臣子现身殿门外，一路奔走而来，衣羣蜜带着空碗离开。
“主上，我们在妖族域内发现了悔雨的踪迹！”“悔雨？！那不是冥界之物吗？怎会出现在妖族？”
明皙接过信笺。
“回主上，蒽水将军已经带人偷偷捉住了悔雨，但目标太大，如果走我们的通道运输很可能被妖族发现。”明皙调出一份妖族的地域图，仔细对比。 “且按兵不动，明日我请妖王做客，你们伺机走魔族线路绕回来。”
当天下午，明皙以家宴为由，宴请了楚凌佩、唐唐、裴曜和绿莹，地点在梵竹海域，只有他们五人，场上气氛一度很奇怪，唐唐和佩佩还没和好，绿莹卡在中间哪边都得帮着说话，裴曜一副“快吃完，我要走人”的表情，只有明皙算正常。 “莹儿姐，”明皙刚上桌摸到筷子，唐唐端着酒杯站起来说道：“佩佩姐是真性情，她并不是不讲人情，还请你……” “坐下！”
楚凌佩还没等唐唐说完便按着他坐下，绿莹从未见过这样生气的楚凌佩，其他三位倒是觉得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我做错了什么需要你道歉？”“佩佩姐，道个歉能怎么样？几个月前莹儿姐招弟子你为什么不亲自去？”
“叱阅门根本没有掌门出席观礼的先例，我话先说这里，莹儿你别生气，”绿莹还没回应，楚凌佩紧接着说道：“我亲自去参加一场观礼你知道会有多少声音吗？忆梦阁只是一个普通的门派，尽管它之前是人人望而却步的存在，如果我亲自去，以什么理由？你感谢忆梦阁雪中送炭、帮你联系韵楼，裴曜和明皙感谢莹儿，你们都能代表自己，但我不仅仅是‘楚凌佩’。”
唐唐无言以对，只是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坐了下来，明皙招手让楚凌佩坐下，吃个饭怎么还急眼了呢，绿莹看着彩釉杯中清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总算想明白了，之前就不应该为两人瞎操心。 饭后，楚凌佩和唐唐各走一方，裴曜和绿莹同行。 “你就这么把悔雨让给明皙了？”
绿莹问道。
“皙师兄从小就最宠书书，不可能让她独自陷入险境，如果真的能用悔雨找到瑅皓，让给他们又何妨呢。”裴曜也是偶然间路过当初和书书取得血玉后被袭的地方，数万年已过，那业火留下的痕迹还在，裴曜起了疑心，回去后一查，这才发现那是悔雨，而悔雨与悠阳树相克，于是裴曜拜托绿莹去冥界打了头悔雨。
“真羡慕你们这么了解彼此。”绿莹看得出来，明皙知道只要他邀请，不管这些人在忙什么，他们一定会来，明皙光明正大地走隐界的密道便是告诉裴曜，悔雨给他比裴曜留着更有用，而唐唐和佩佩更不用说，唐唐并不是真的责怪楚凌佩什么，而是用这种方式警醒楚凌佩要通人情，不通人情的后果是什么，楚凌佩也知道唐唐是为了她好，虽然她不理解这次唐唐为何这般小题大做，但楚凌佩若是真的与唐唐生气，今日的宴会便不会来。
“你不也有个青梅竹马？”裴曜想起了玄影，一个本不该提的人。
“竹马打不过天降，没办法~”绿莹玩笑道，有些事可以放下，那就没必要一直握在手中。 绿莹的坦诚让裴曜觉得命运不可违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虽然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和这家伙走到一起去的，但很浪漫不是吗，曾经他们都以为会掐架的两人竟然可以成为一家人，不是欢喜冤家，只是那个瞬间正好是他们彼此遇见。 “瑅皓会回来，再等等他。”“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然而再一晃神，两万年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