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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灵衰·天意难测(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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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莹和颜拿上四五灵晶回到百狼谷,百狼谷已过巳时,天奇道见二人眉间疲倦,于是唤小狼飞鸟叼来蔬果,荆姮搬出两张摇椅放在后院印记处,颜与天奇道回禀几句后回屋小憩。荆姮拾起蔬果去河道清洗,绿莹与天奇道同坐,天奇道有些意外,之前草草见过一面,按瑅皓与书书传信,此人应当有些无礼才是,再有黄笠言语,绿莹身上还应有高傲,但眼前这个女子托着疲倦仍然没有躺下,只是立身而坐,面向天奇道时眼神纯澈,并不像瑅皓所说的深沉,但一人眼神有误尚可理解,一连着都对其“颇有成见”,这倒是让天奇道有些好奇。“玖长老,恕在下冒犯。”

“嗯,不必拘谨,但说无妨。”

若换他人,这“恕冒犯”之后定是要接言语的,天奇道姑且将其短暂的停顿定义为劳累后的暂缓。“我虽远离纷争,但总有人会让我听见些风声,不久前我听闻书书这两万年所修的是政事,矢倚家族历代均为修者皇,书书这番我实在看不太明白,请玖长老赐教。”

荆姮洗净蔬果,将果子悬放在空中,而后带着蔬菜去厨房。“你觉得矢倚皇为何会选择扶书书上位?”

“矢倚天镜专修武,修为深不可测,是天族的定海神针,有他在,天族只会内乱,绝不可能被外族吞并,矢倚栩教出的将军全归入了矢倚地坛手中,矢倚世源用于制衡各王族,而书书有忆梦阁为背景又闯荡世界,且与现在各域领主知己知彼,书书上位有实力,有争议,实力让书书能安稳坐上皇位,而争议让书书和朝臣保持清醒。”

绿莹所说是有目共睹,她心中已然有自己的猜测,只是关系到书书名誉,绿莹换成这种说法不会让书书受人猜忌。“我这百狼谷从来没有探子活着进来过,你大可放心说,只当我们闲聊,我也不告诉瑅皓。”

天这么聊就没意思了,天奇道更喜欢直截了当的谈话,弯弯绕绕实在费神。绿莹有天奇道这句承诺就无所顾忌了。“天族最大的觊觎者是妖族,若矢倚栩没有战亡,他一定是领兵的不二人选,平外乱而内安,矢倚地坛会被扶上位,矢倚世源仍然是现在制衡之位,而书书一生平安无忧,关于书书与忆梦阁的关系,她那位师傅会铺好路,只是谁都没有料到矢倚栩出了意外,于是这权只好交到书书手中,书书师傅的陨落大概于此有关,矢倚皇将书书送到叱阅门与其他八子相处,也正是想让她对八子有个了解,但谁也没算到书书心悦于裴曜,您又瞒下裴曜的身世,而他们之间还穿插着白姑娘,直到我们来解密,矢倚皇才察觉到真相,误打误撞给了天族一个意想不到的选择,书书上位,裴曜因愧疚不会动书书,书书因情伤也不会多与妖族纠缠,两族可迎来真正的和平,而对内的矛盾不变。”

这是绿莹基于事实的猜测,但她对天族的确是陌生的,矢倚家族有亲族人死于忆梦阁某次复阁,矢倚家族历代皇帝都不主动谈及忆梦阁,皇闱之内这个名字是禁忌,在书书的师傅亡故后更是如此。“对了小半,”天奇道笑道:“并不是矢倚皇将书书送到叱阅门,而是书书自己找来叱阅门修行,倘若不是忆梦阁强求八人都在,矢倚皇断然不会将书书送往风口浪尖,我也没有刻意隐瞒裴曜的身世,只要有心人去查,定会轻易知道他的父母亲族,至于离儿,她的确是个意外,谁也没有料算到。”

天奇道半仰着眯眯眼,天际有一片鱼状的白云,过了好一会儿,天奇道方才继续说下去。“书书是天族的宠儿,她不仅是矢倚皇与万佚天后的女儿,更是天族的女儿,没有人舍得她受伤。大海就在那里,游鱼是想在沙滩上渴望一小滩水还是随浪回到大海,全在鱼翻身的一念之间。”

绿莹顿了顿,她看见天奇道一面无忧无虑,似乎明白了他的言中之意,沙滩上的水也是来自大海,大海不会让它干涸,就算游鱼翻错了身,它也仍旧受到大海的庇佑,真是一条幸运的鱼啊。过了好一会儿,荆姮来问天奇道是否有忌口,绿莹方才从杂思中遁出。“玖长老,大明秘境究竟是何物?”

绿莹缓过神来,心中有众多疑虑,但问出口的还是绕不过。“楼阁中有杂书,那几个娃娃小时候做过分类,至于放在何处,我也不知道喽,你得空去找找吧。”

“好……”绿莹话音未落,荆姮来请开席。午后,凨奕长老与苦晨将军带队落在百狼谷崖上,绿莹将晶石烙上咒语后交由他们,凨奕长老将裴曜叮嘱的梅子酒和两三烧鸡过手给绿莹,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假意问候,弟子们走再远也记得百狼谷的老头喜欢的酒肉,老头也不会因为没有烈酒而谩骂,这种关系就像亲人,联系却也远胜于血脉。绿莹在百狼谷搜罗了几本杂书,小住一二日便要回程,临走那日,天奇道拉着绿莹去河中亭钓鱼,说是钓鱼,却没有鱼钩,这条河的鱼都精着,不会上钩,绿莹心中太清楚天奇道要钓的鱼是什么品种。“为何会是瑅皓?”

“长老,我不想瞒着您,”河里的鱼精明,但有的鱼不在河里,不精明就不精明吧。绿莹等天奇道一个态度,只要天奇道点头,她知道,他不会告诉瑅皓,天奇道犹豫片刻后应下。“亏欠是其一,而后好像有些贪恋日日温饱了。”

“他知道吗?”

“或许知道,但我没有明说。”

“瑅皓从小就对亲情敏感,谁对他好,他会记一辈子,报恩也是一辈子,但这样的仗义有时候也会蒙蔽自己的心,世间的情感咋一看好像是相通的,但其实究竟是哪一类,只有自己清楚。”

“玖长老放心,忆梦阁传言我情感缺失只是当时的权宜之计。”

天奇道一笑,想来自己是多虑了,他操心的孩子早就有了几百个心眼,倒是老头子糊了眼咯。“还想知道些什么,老夫都告诉你。”

只怕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天奇道顺着绿莹的目光落在水中,水中的灵气越来越稀薄。“欧阳其实并不真的讨厌他的双亲对吗?”

这世间哪有人真的不喜欢父母,不喜欢也是因为双方的偏见和误会,孩子亲近父母是本能。“父母不一定是爱孩子的,因为他们能爱的人太多,孩子只是其中之一。”

在绿莹与颜暂离的那段时间,天奇道侧面向荆姮打听过绿莹是否善日常言辞,荆姮说绿莹在人间生活的那段时间与邻里都挺好,不曾有过争执。或许是天奇道问得太直白,也低估了荆姮对绿莹的忠诚,荆姮将天奇道的问话告诉了绿莹,绿莹以为是天奇道或是瑅皓的意思,让她从中调节矛盾,绿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对策,天奇道不曾开口,绿莹也就没有主动提及,但今日临行,或许是被天奇道对瑅皓的关心打动了,绿莹想向天奇道取经,所以主动问出了口,但天奇道的回答着实让她意外。“还有一事,请长老解惑。”

“知无不言。”

“忘湖之下……您知道的,冥主是我的血亲哥哥,捞一人的魂魄对我们来说并非不可行。”

绿莹与瑅皓都有意在回避这个话题,但时间一久……或许本就不会太久,绿莹后悔了,不该提此事,至于天奇道的回答,绿莹也不想知道,她脑中涌上一字“跑”,但鱼自愿上钩,跑不掉了。“如果真的介意,不妨亲自去问瑅皓。”

天奇道起身将鱼竿顺手甩入河中,恰好此时荆姮收拾好包袱准备来寻绿莹。辞行时,颜对天奇道说,他想跟绿莹走,不用管小崽子,天奇道求之不得,终于可以落个轻松,天奇道眉开眼笑。“可是你走了,谁照顾玖长老?”

要让荆姮留下吗?荆姮能办的事绿莹自己也可以亲自去,只是这日后饭菜,罢了,老人家要紧,大不了辟谷。“小娃娃莫担心,过两日隐主夫妇会来,他们师兄弟几个老早就商议好了,要不是瑅皓辞行前说你会来看我,我现在已经在隐界修养咯。”

绿莹不信,化镜联系明皙,明皙与夫人正在来百狼谷的路上,只叫她带着颜,不必担心天奇道,绿莹这才让颜同往,路上,天奇道传音:“小娃娃,若日后再见时,唤我一声‘叔’吧, ‘长老’听着生分。”

风吹散了绿莹的喃喃自语,只留下面相上的含笑。“你这老头——”祭阳化身人形来到后院,见有洗好的水果也不见外,拿着便啃,摇椅也是极舒服。“人都走了才传音,你什么脾性?还装深沉。”

“哈哈哈哈哈~”天奇道笑开,真真有些装不下去了。“笠兄说得果然不错,那孩子很机敏,不能瞎聊,我若不装得严肃点,怕是会误事。”

狼王愤愤道:“你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人,算计那么深,就不怕遭报应。”

“你这烂好人不也没什么好下场嘛。”

两人各自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明皙与衣羣蜜午时抵达。明皙烧好饭菜后留祭阳同席,但祭阳更喜欢血腥味。席间,明皙让天奇道随他们一同去隐界,但天奇道终究舍不得这一片山林与小院。有了灵源石,妖族暂时缓过一口气,唐唐所在魔界毫无意外地沦陷了。就算有与心堂的特别关照,忆梦阁像绿莹一样大手笔,何况那些灵源只能缓解燃眉之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议会之后,韵楼无岱负伤,韵楼楼主极少出面,过账之人原本以为伤了无岱便能暂缓韵楼派人去魔界,但他没想到的是,韵楼楼主千诀篷现身分派弟子,无岱受伤之事全权交由神守负责追查,但连生营生意特殊,三方你情我愿,亭圩不可能亲自去让自郢给一个交代,但又不能让韵楼寒心,神守那边无论派谁都是背锅。“师傅,其实还有一人。”

辛鹿从灵宗调出一份宗卷,议会之后,神守将办公地点暂时放在了灵宗。“鬼族玄影乃忆梦阁长使,常年跟在莹阁主身边,现任连生营营主曾将莹阁主视如子侄,若玄影能出面,双方定不会过于追究。”

辛鹿一边说,亭圩一边看宗卷。亭圩比辛鹿多知道一些事,古云仙在比武结束后曾与亭圩见过一面,他曾说玄影其实并非真正的玄影,亭圩当初不知其话中之意,而后有心细细查过才知道这玄影族不一定是族群,可他的手伸入冥界后被冥主截断,而后没有查下去,亭圩还将收集的线索与文书一同毁去,打算将此事烂在心里。经辛鹿一提及,亭圩将玄影与灵宗联系了起来,灵宗开宗与忆梦阁复阁几乎是同一时间,没人会信两者毫无关联,而谁会是这联系人呢?黄笠的心思深沉,但修为却远不及师弟师妹,所以黄笠做起了说客,但要让灵宗长老点头可不是只有嘴上功夫就够了。天奇道时代曾也有一位“玄影”,据记载,那位去往归入冥界为橙贤生守魂,倘若将先后两段真相联系起来,让灵宗大长老点头的人不妨可以往这方面猜,若由玄影出面,的确能将事情化小,等日后腾出手来再给韵楼一个交代也不迟。但……玄影在哪?“我去见一面小卫,你把1009号宗卷复刻一份,我带走。”

辛鹿立即去办,亭圩写下拜帖,人与拜帖同时抵达,卫若暝虽觉亭圩此举颇有冒犯之意,若是情况紧急还好说。听说是关于翕禾与轻絮之事,卫若暝见面时并未表现出不悦。亭圩本就是来交易,卫若暝心中清楚,两人不多寒暄,卫若暝答应与佩佩商议。“但能不能成事我并不能保证。”

卫若暝直言不讳。“自然,只要不透露是神守想请她帮忙即可。”

这样一来,弱势一方会感激楚凌佩和玄影,在动乱中的大仁大义均会被载入史册,而神守也不会背上“无能”之名,亭圩看似退了一步,其实是共赢,卫若暝自然会答应。只是亭圩不知道的是卫若暝与楚凌佩早已是家人,卫若暝在亭圩离开后的第一时间带上宗卷去了芜回峰,并将亭圩到访一一诉之。魔界修者暴走者众多,楚凌佩坐镇叱阅门,心中无比煎熬,但又不能日日询问近况,与其让唐唐分心,不如相信他。无岱遇伏后,楚凌佩立即向师门打听情况,给千一染的信笺走到半途时随千诀篷现身的消息一同回到了叱阅门,楚凌佩这才稍有安心。“反正闲来无事,我去栖霞山走走,至于亭圩所求之事,还需你自己定夺。”

翕禾前往栖霞山拜访那段时间正好有众多散落的游仙门派归门,搬运书籍、法器等,神守也收有一些古卷,来送古卷的神守见过翕禾,芜回峰传出翕禾失踪的消息后,那神守方才上报,程挚多留了一个心眼,查过后将信息计入了1009号宗卷。楚凌佩以灵书传信,以魔族为切入,并未提及亭圩与神守。双面山:“大人,确定要销毁这封灵书吗?”

“你……还担心魔族?”

“魔君对我有恩……”“那便回信应下。”

“多谢大人。”

花夏将灵书紧紧攥在手中,这字迹她太熟悉。玄影拂袖摆下黑白残局,正要自博时,一袭灰白长衫落于对面。“怎么又用你这毫无修饰的棋子,我送的雕花棋呢?”

无归刚要落子,玄影一看事情不对劲,立马将残局收起。归无不善棋艺,“落子不悔”对他来说就是个不响不臭的屁,一放就没了,玄影好不容易悟出的残局大多都被无归毁了去,这一副前几日刚摆好,玄影可不想被扰乱思路。“那么好的木头,自然是要拿去生火烧菜嘛。”

“真的!”

玄影原以为能气气归无,让他少来烦人,但归无好似惊喜,立马从袖中拿出一盒漆刻梅花棋,白玉雕花,黑石烙金漆,无一相似棋子,黑白正好能摆出一棵梅花树。“前几日闲来无事就动了动手,好看吗?”

归无满面骄傲,玄影的“冷水”脱口而出,但这副棋子的确是好看的,玄影的目光多留了片刻,这小小的举动让归无成功将棋子送出,玄影拗不过归无,只好陪着玩一局。“你那几个魂最近没什么动静了吧。”

“时而会有些记忆闪过,但没情感了。”

“那就好。”

两人说话间,归无又走错了,上三步的棋都能悔,是个较真的人都会拍案而起,玄影就当没看见似的。“我还是不明白你那妻子……”“说好的,不提昭儿。”

“……那我——提另一个?”

“她永远是‘他’的少主,保护她是玄影的执念,我左右不了,只能尽力而为。”

“那不还是控制不了嘛。”

归无喃喃。“嗯?”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挺不容易的,如果我当初好好修行,你也不会……”“你永远是我的血亲,至于谁是哥哥,我觉得还是要辩一辩,毕竟我现在的年岁肯定比你大。”

“切~按年岁算多没意思,谁赢了谁是做大哥!”

那些尘封在玄影脑海中的往事如大雨般倾盆而下,他矗立原地,久久寻不到第一滴雨,只觉一盘落珠如麻。玄歌本应魂散入天地,但他的灵并未归入星河,而是与魂一同留在了身躯处。若还能转世,则本灵与魂不会分离,可这明显是分离的,来勾魂的鬼差一时不知如何处理,于是将灵与魂一同带入冥界,黛缄查过生死簿,发现两面山多了朵花,斗转星移,玄歌修成精灵,却自以为是花妖,百花族也没见过不会种花的花妖,但还是有好心人教他修行。几经尘事,玄歌自取名为“归无”,了无归处,归入虚无,最终,归无隐居山中,无与往来,不复出焉。玄影归来后从黛缄处得知玄歌所在,常有来往,后来玄影慢慢认识到,归无与玄歌早已不是同一人,他的哥哥回不来了,但有个弟弟好像还不错?“等一下等一下,我这颗棋走错了。”

归无伸手去捻。“啧……”那都是开局几步走的棋……好在花夏来请动身,玄影终于能结束这折磨,能跑就别走,玄影化烟而去。“你跑那么快干嘛!是不是怕当我弟弟!”

归无朝着天际大喊。“又不是没当过,虽然我不太负责,但终究比你先出生,我还是哥哥。”

归无动了自己七八颗棋子,棋局胜负已分。归无哼着小曲散步去了。玄影与花夏刚到连生营范围便被“请”进了门,他拿的地图没能派上用场,有的事不是金银可以衡量的。“这次看在当初你也帮过我和骁思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个面子,但我个人认为可以到此为止,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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