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多陪你两年。”
看到书中这行字,男人抱着书跪在墓碑前,他哭得撕心裂肺。“我和后悔遇见你,如果可以,我宁愿只是站在操场的角落凝望你一生。”
一年前:“刘媗!我TM工作一天已经很累了,你能不能别吵了!”
男人拖着沉重的躯壳从厨房端出熬好的粥,如果可以,他宁愿不穿脚上那双笨重的拖鞋。“新灿,我说过,我有洁癖。”
女人抱着电脑靠着枕头坐在沙发上,这是市中心一处地段尚佳的房产,陈新灿几年前想换成别墅,但刘媗说她恋旧,于是陈新灿没有再提换房子的事。“你什么意思!”
陈新灿用筷子猛敲一声瓷碗,发出“叮叮”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尽管这里有很多家具,尽管书架上有很多摆件,尽管碗是热的。刘媗知道自己吵不过他,于是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冰冷又诡异的气氛,过不久,陈新灿把碗顺手放入洗碗机,刘媗已经带着电脑坐在了床对面的书桌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都改掉了熬夜的习惯,最晚十点半是肯定要睡下的,像今晚这样的争吵在过去几年已成为两人相处的常态,如以往不同,两人都没有打破那层薄冰,后来几天,天气很冷,冰层加厚。“我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在家天天拿着个电脑写那些没人看的小说,有意思吗?”
陈新灿还是坐在几天前的位置上喝粥,而刘媗抱着电脑和靠枕坐在沙发上。“陈新灿,你说这话又有意思吗?”
刘媗脾气是不大的,就算吵架,声音也不会很大,不仔细听都不知道她是在和人吵架,她总是温温和和,就好像只要一哄,她立马就不会生气了,但这次,刘媗说完话能感觉到嗓子很疼。“大学毕业多少年了,你工作过几天?我什么意思?呵,我知道你从小娇生惯养,我也不求你像别人那样贴心,但能不能别总跟我吵,我忙一天回来休息一下也不行吗?”
“我也不想和你吵,但你就不能把那些‘别人’藏好吗?你别让我发现啊……”“没有别人,没有别人,你还想我重复多少遍?”
“你脸上还有口红印……”刘媗沉默了。“艹……”陈新灿也沉默了。那天晚上,陈新灿一如既往地随手将碗放进洗碗机,然后去洗澡,他用洗面奶好好将脸上的口红、唇釉以及一身香水与烟酒气洗得干干净净。刘媗抱着她的电脑坐在书桌前,陈新灿钻进被窝,房间中刘媗打字的声音不绝于耳。“只是交际,我知道你有洁癖,我先睡了。”
陈新灿关下灯,房间里只有刘媗的电脑发出的白光。“真的遇到困难了吗?”
刘媗冷不丁冒了一句。“亏了一笔,还没补上。”
陈新灿迷迷糊糊听见刘媗说了句什么,然后问了“好不好”,陈新灿本能地回答了一句“好”。陈新灿很爱刘媗,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就像毕业时他向刘媗求婚时承诺的那样。刘媗带他见家人,陈新灿用了三年时间让她的家人放心将女儿交给自己,得到岳父岳母点头的那天,陈新灿对刘媗说: “从今往后,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想办法摘下来送给你。”
刘媗也很爱陈新灿,她不会要星星,只要“新灿”。刘媗问“我去工作了,好不好。”
陈新灿说“好。”
刘媗说“可能陪不了你多久。”
陈新灿睡着了。后来三四个月时间,陈新灿总早出晚归,刘媗白天去出版社,晚上回来照例熬“糖粥”,很多时候陈新灿回来刘媗已经睡下了。面对甜腻腻的冷粥,陈新灿更乐意来一杯温水,于是后来两个月,陈新灿每天回来都能找到一杯温水。“这次出差是去德国,学习交流技术,可能要两个月。”
“好,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从公司直接走。”
那天早上,刘媗特地早起煮了白粥,炒了土豆片,还有用红油拌过的泡菜,这是他们学生时代的标配早餐,有时两人添一根烤肠加餐,一人一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只喝甜腻腻的粥了。出门前,陈新灿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抱一抱刘媗,刘媗嘴上说着害臊,但一下子就钻入了陈新灿的怀中。“我们总以为时间还很长,如果有机会,我会牢牢记住你,我愿以最后一天爱你的心来爱你每一天。”
“照顾好自己。”
陈新灿转身向刘媗挥了挥手,“奇怪?我为什么要说照顾好自己?”
陈新灿喃喃自语,刘媗站在门口笑着说“你也照顾好自己。”
陈新灿看着她也不自觉地笑了,时隔多年,陈新灿发现这个女孩真好看,把她放在心上会有一种说不出口的美好,像是什么绝世珍宝只被他一个人发现了一样。两人再“见面”是在一个多月后,一通电话把陈新灿从德国勾了回来,刘媗躺在没有沙发软的铁皮上,没有靠枕,旁边的电脑也不是能抱在手上的款式,陈新灿很奇怪,为什么有刘媗在的地方总有一些“标配”,它们什么都没有变。“死者患有严重的夜盲症。”
警察拿出的塑料袋中有一份医院开据的病号单,上面写着“视网膜色素变性”,时间是五六年前。“另外,这是死者的血检报告,血糖含量过低……”血糖含量过低……陈新灿脑子翁地一声,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警察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律师来了,陈新灿走了,他只能去医院,因为他没有家,从年以后,没有家了。护士正打水来清理血迹,警署那边已经沟通好,随时可以让家属把人带走。“我来吧”“先生,您可能不太清楚……”“她有洁癖,我来吧。”
大概三四个月后,刘媗的第十一本小说出版——《我想多陪你两年》。“如果可以,我一定好好爱惜自己,如果可以,我想多陪你两年。”
女主人公在刘媗笔下和命运和解了,最后拥有了一个幸福快乐的ending。她写道: “在两个人的婚礼上,她收到了一对棕色的水晶球。”
她写道: “在两个人的生日当天,她收到了一对靠枕。”
她写道: “在两个人的节日中,她收到了两只玩具熊。”
她写道: “在两个人的年节中,她收到了两副碗筷。”
她写道: “在一个人的葬礼上,她收到了一坛酸盐水。”
她写道: “在无数人的操场上,她收到了一束黄玫瑰。”
在结尾,她写道: “因为我只有这些,所以我珍爱所拥有的一切,很遗憾,谁都不曾拥有时间,愿我还有机会,再多陪你表虚指的‘两年’。”
原以为失去一个人,生活就彻底改变了,当真正失去后,你才会残忍地发现,原来的生活还在继续。陈新灿一如既往地上班,一如既往地回房休息,一如既往地将碗顺手放在洗碗机中,唯一变量是没人和他吵了,没人煮甜腻腻的粥了,后来没有温水了。“怎么还不睡?都这么晚了,”陈新灿被光亮轻轻拍了拍,“对眼睛不好。”
他立起身,睁眼一看,原来光来自床头,书桌旁是暗的,房间里似乎过分安静,这让他回忆起冷战的日子,刘媗总吵不过他,所以就等他气过了再数落几句。说来也奇怪,一个写小说的人,那么多笔墨,为什么就是吵不过一个理工男呢?“我回来了——”房子里似乎过分安静,陈新灿也沉默了。房子里的安静太诡异,陈新灿开始早出晚归,然后出差,然后回来休息。“叮叮——”陈新灿看了眼手机,“陈老板不好意思啊,我老婆怀小孩总没有安全感,我不敢静音,索性就把手机一直带在身上了。”
“没事,再忙也不能不顾家人,我能理解。”
来谈合作的商人憨笑说: “以前没见您带戒指,还以为您单身呢。”
“结婚很多年了,她嫌戒指戴着碍事,最近才买的。”
又换了商人,谈起婚姻,陈新灿已婚的消息传遍圈中,他身上的香水和烟酒味已经不需要特地净身,风一吹就会散。几个月后,最开始注意到婚戒的商人有了小宝,他特地来给陈新灿送喜糖。商人说: “怎么不见你带嫂子出来玩呀?全职妈妈很辛苦吧。”
“她身体不好,我让她在家休息,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所以我们不打算要小孩。”
很多年前,陈新灿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放在父母面前,父母却说刘媗是个不合格的儿媳,而面前这个商人却说刘媗命真好。“她真的命好就不会遇见我了。”
陈新灿喃喃自语。“叮叮——”陈新灿知道不是他带着的手机发出的声音,因为刘媗不在了,没有人会再发消息问她是否过得安好。陈新灿每天下班都会去墓园待到十点半,他知道,刘媗睡着了。